第二十九章 破冰1(第1页)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主治医生说后续恢复良好的话,再过一周就能出院了。分明是件好事,江宁川本人却为此焦躁起来。
章途之前和他所做约定时的景象还宛然在目,在那间昏暗的破旧的屋子里,对方居高临下,对他说等他康复便从此两不相欠,不再联系。
这怎么能行呢?曾经攥紧过的手腕,温热的触感犹尚存留于指尖,现在却要他一个个指节掰开——
这种事情他再也做不到途在哪儿?
他已有好几日没见过对方。
伤筋动骨一百天,江宁川掐着日子算,在城里至多能待三个月。过一天少一天,江宁川一想到自己可能未来与章途再无交集就急得睡不着觉,可这两天医生勒令他必须卧床静养,他只能卧坐在床上,望眼欲穿,期待下一个从门外进来的人会是他渴望见到的那个人。
那天直到最后章途都不再与他交流,次日手术前,章途来跟主治医生说了几句话,他却一直被无视;手术结束后因为麻醉的效力未消,他整个人都晕乎乎的,也没注意自己身旁都有些什么人。等彻底清醒过来时,身边只有女儿陪着自己,正啃着一个削好了皮的大苹果,旁边坐着一位慈眉善目的妇人。
妇人见他醒来,眼眉柔和地问:“要不要喝点水?”
他拘谨地点点头,妇人便给他倒了杯水,递到手上:“之前就听小途说起过你,过去有劳你照顾我那侄子了。小满说想爸爸,我也想来看看你,就陪着来了。”
原来眼前这位妇人就是章途的姑姑。
江宁川骤然有了些见家长的紧张,双手接过水杯,啜饮一口,不知该如何开口称呼对方。
章正玉敏锐地察觉出了江宁川的局促,体贴道:“叫我玉姨就行。”
好久没有过这种被当成小辈的感觉了,江宁川有些难为情:“玉姨,小满这段时间要麻烦您了。”
章正玉笑着看了一眼跟苹果奋战的小满,笑道:“不麻烦,这孩子讨人喜欢呢。”
又聊了几句,余光已经瞟了好几眼门口,他终于耐不住性子,问道:“玉姨,章途来、来过吗?”
章正玉愣了一下,想了想:“他这时候还在上班吧?下班了应该会来的。”
那就是没来过了。
江宁川有点失落,但当时他想,章途总会来的。
这几天,小满每天都会来陪一会儿爸爸,一起吃个饭什么的,他问女儿有没有看到章叔叔,女儿每次都说见到了,护士来查房时,江宁川也拦住对方问过章途在哪儿,对方从来都是匆匆撂下一句“章医生在忙”
,火急火燎地赶去下一间病房。
每个人都知道章途在哪儿,除了他。再迟钝也该意识到,对方的生活轨迹完全是在绕着他走。如果一直维持这种现状,等到他出院,章途就彻底和他告别了。
不能这样。他决不能眼睁睁看着章途离自己越来越远,而自己只能囿于病房,坐以待毙。
卧了几天床,医生终于允许他下床行动,江宁川摇着轮椅,想从住院部去门诊部,在电梯门前又踌躇了。章途还在上班,现在自己这样冒失地去找他,对方会困扰的吧?可是他又实在想见对方一面……
摇着轮椅坐在电梯口前还是很打眼的,护士以为他不知道坐电梯,走过来问:“您要去哪儿,我推您过去吧?”
这一声惊醒了走神的人,江宁川想了想,没有拒绝护士的好意。
等到了门诊部,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停在长长廊道的拐角处,心下犹豫。
他们那一层的护士站似乎都知道他是章医生的关系户,问道:“您要去找章医生吗?他这个时候不一定在坐班。”
正说着呢,章途就扶着一位老人出来了。两人径直往走廊另一头的科室走去,没注意左边拐角处停着一辆轮椅。
“啊,在这儿呀。”
护士的语调里透露着轻松,“那你在这儿等他回来就行,我先去忙别的了哈。”
护士离开,江宁川在原地等了一会儿,默默摇着轮椅回到了病房。
看一眼也就够了,他不敢再去讨对方的嫌。
所以他发誓在楼下遇见章途只是个意外。
医生见他整日闷在病房里,和他说有时间还是要多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江宁川满心都在忧愁章途不搭理自己的事,总是在期待说不定下一刻章途就推门进来了,万一他走了两个人错过可怎么办?因此他最多也就是在走廊走走,不敢离病房太远。
小满每天都会来陪他一会儿,到了傍晚就由章正玉接回去,这天他照例跟女儿告别,听到窗外有鸟扑打翅膀的声音,顺眼看去,天空由蓝到红,红彤彤的太阳逐渐落下,一片晚霞烂漫的景象。
心里的某处忽然被触动,江宁川回头和女儿说:“爸爸和你一起下去吧。”
三人下楼,章正玉帮忙推着轮椅,慢慢往医院大门走去。天色半明半暗,这座城市都沉浸在朦胧里,沿途经过门诊部,江宁川无意一瞥,正好捕捉到章途和同事并肩出来。
章途与江宁川对视一眼,很快移开目光,主动喊住自家长辈:“姑姑。”
章正玉扭过头看见侄子,拍了拍轮椅的推手:“这会儿下班了?那等一下小江可就交给你了。”
章途这才又看向江宁川,对方已经垂下眼去。
送走姑姑和小满,两个人周遭的氛围立时沉寂下来,章途沉默地推着轮椅转向,往住院部的大楼走去,滚轮驶过混凝土浇筑的地面,不时碾过细碎的沙石,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坐在轮椅上看不见后面的人,江宁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缓解这尴尬的气氛,他能做的只是紧张地攥住衣角,思考等下怎么和人道谢。
“护工照顾得还行吧?”
章途不期然开了口,惊得江宁川说话磕巴了一下:“还、还行。”
有个护工这几天会来负责他的洗澡擦身之类的活,也就到点了来照顾一下,沉默寡言得很,只自我介绍说是章医生让他来的,后来全程也没什么交流。
“齐医生说你消极治疗,这是怎么回事?”
江宁川顿时生出一种被班主任告诉家长孩子在学校学习不认真的窘迫。他常年在土地间的劳作,把身体锻炼得异常结实,又没有沾染败坏身体的毛病,早睡早起,作息健康,创口愈合速度自然很快。当时医生说他很快可以出院,他途相处的时间,必须再多一点才行。
于是护士要来给他换药,他便老是想找理由搪塞过去,医生说他可以开始力量训练,他就说感觉身体还不是很舒服——总之,他不想让身体有变好的趋势,在章途愿意见他以前。
毕竟是个难以向正主启齿的理由,他只好选择了沉默。
消极治疗,消极沟通,他此刻的情绪也消极到了极点,恐慌的阴霾挥之不去:他置自己的身体健康于不顾,为的就是赌一个章途再见自己的机会。这就像在抛硬币,风险与机遇并存着二分之一,他既可以赌到章途来见他,也可能会面对章途失望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