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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安知府噗通跪了。
他身后噗噗连声,顿时全部矮了。
“这就跪了?”
燕绥惊讶,“跪太早了啊,万一跪下就没机会起来,膝盖岂不是要坏,嗯,派人先去寻跌打大夫,赶紧的。”
一个侍从立即去寻。殿下可不是开玩笑,殿下从来不开玩笑,谁要把他的玩笑当玩笑,自己下辈子一定会是最大的一个玩笑。
燕绥叹息一声——真的跪太早了啊。
卷宗哗啦啦地翻。
“永裕十三年德安府当年赋税,户口三十一万,人口一百七十八万,田赋:米六十六万石,麦二十一万石,丝九百一十斤,棉十五万斤,布三万匹,户口钞两百九十一万贯,杂课钞两百四十三万贯,盐课六万一千引,茶课两万七千斤,军屯粮食九万石,减免税粮五万石,按说你德安府土地肥沃,气候宜人,当属富庶之地,这田赋虽不算少,和你德安这处宝地比起来,却似差了些。”
“殿下……殿下容禀……是因为德安有两县临海,且那两处海域风急浪大,数年前更曾发生过风浪噬人事件,时日久了,当地的土地也多半成了盐碱地,作物难活,是以……是以数年前,便将当地田亩及其余赋项,按五中取一计算……”
“数年前,哪一年啊?”
被击中要害的德安知府,这下连肩膀都软了。
“永……永裕十二年……”
“就说是你刚上任那年不就成了?”
“……”
“全县都是盐碱地啊,养不活呢,”
燕绥指尖嫌弃地点点卷册,“按说这样的县,人丁应该居于德安府后列,为何五年来,人丁增长及佣工人数,反而远超其余诸县?”
“……”
“本王记得前几日看的那本本地修筑类项卷宗中,好像提到临海县最近五年内新修官道两条,拨钱三十万贯。道路修得极好,和中州府连接,可直达京都——临海僻县,盐碱陋地,诸般作物都因产出少而减免税赋,修这两条平整好走的路,临海有什么需要这样大费周章地运送呢?”
语调好奇,好似真在询问。
四面却似被霜雪冻住,温度都下降几分,寂静如死,令人窒息。
“……没有作物产出的地方,专门修一条路运什么呢?”
燕绥的声音飘飘荡荡,带着笑意,听在众人耳中,却滚滚似惊雷,“……盐碱吗?”
死寂良久,才被皮肉撞击地面的沉闷声响击破。
德安知府趴在地上,砰砰砰磕头,声音呜咽,“殿殿殿下您杀了我吧……求您别再问了啊……”
不能问,不能问啊,再问,就不是他一个小小知府能担得起的了。
天家的沉沉霾云,笼罩在他这样小人物的头顶,随便谁劈一道雷霆,他粉身碎骨也不够抵。
怕什么,偏来什么,故意捧出大堆卷宗,任谁看见这些数字都要头晕。谁知道这皇族瘟神一排数字就能看出问题,谁知道他瞟都没仔细瞟的那些山一样高的浩瀚卷帙,居然都被他记在心里,像翻手头书一般,轻松拈来,一一对应,万物魑魅,无所遁形。
传闻里的东堂皇族第一人,真是,可怕得难以言说啊……
“不问就不问呗,”
燕绥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瞟一眼另一本卷宗,“比如永裕十四年的祭祀河神大典,所费远超前后三年,这个我就不问你了;比如十五年冬的雪灾大赈,我怎么记得那一年冬青州府报称暖冬多雨,以至于疫病横行……奇了怪了,我们东堂也没大到上接东海下承昆仑,青州和你德安府相距不过百里,天时相差竟至如此,你德安府当真神奇得很。当然这个我也不问你了。”
德安知府嘴里咕咕哝哝,听不出是在哭泣还是在谢恩。
“……要问也得问总是发生这种稀奇事儿的临海县啊,”
燕绥的眼风,忽然就飘到了人群中另一个人身上,“临海县,在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