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第1页)
“我太天真了。这只是前兆,是预习,是冲锋号,真正的至暗时刻还在后面。”
寻欢说完,好一会儿没说话,一颗透明的液体滴落在云天的手背上。
“接下来的一周,我情绪很不好,跟学校请假,在家休养。爸爸也察觉到不对,就问我怎么了。我并没有多想,如实吐露,换来的却是惊天震怒。爸爸生气地把我关起来,不让我联络外界,开始找医生为我看病。”
“看病?”
云天不解。
“他觉得我病了,才会有这么荒唐的想法。”
“这不应该啊。”
云天不可置信。
“你是不是觉得老爸这样的艺术家,一定思想前卫豁达?不,你不了解他。他靠倔强的性情和追求完美的秉性,一步一个脚印攀上高峰。他不允许自己的孩子是个······,取向不正常的人。他开始找心理医生,去内分泌科挂号,甚至带我去生殖门诊。主流的医疗体系没办法解决我的问题,他就立即尝试一些边缘疗法,像针灸,催眠或电击。”
“他是不是疯了?”
云天喘着粗气,他从未将如此偏执的一个人跟小叔联系到一起。他搂着寻欢向上,使寻欢与他的视线平齐:“你有没有怎么样?”
“当时很糟糕。现在只觉那段记忆像个遥不可及的梦,总让人怀疑是否真的发生过。”
“那后来呢?”
“来回折腾了大半年,高三都开学好一阵了,我还是那个样子。爸爸才认输,认命。看得出来,他很伤心。他的儿子可以不聪明,可以调皮,可以不完美,但是必须得是个正常人,能享受正常的人生。但是连这点儿要求,我都做不到。”
“这不是你的错。”
云天的吻啄在寻欢唇角,脸颊。
“当时,我特别恨我自己。恨我太笨,不能早点明白老爸的心思,不该傻乎乎地跟他说了实情。在爸爸给我解禁的那天,他说要让我出国留学。我要学画画,他不肯,理由是又苦又没有前途。我退而其次选了建筑,他勉强同意。好像打了一场硬仗一般,我走出家门,跟朋友们告别。在一个小饭馆里,我们点了酒,一醉方休。那晚有人笑,有人哭,有人嚎,跟所有的离别聚会没有任何区别。可意外发生了,有人再也没醒过来。那人便是常诵,常歌的大哥。”
“医院的检测结果是急性胰腺炎,过度饮酒造成的器官衰竭。常诵身体不好,大家都知道,但不知道的是他真的不能喝酒,也不知道那晚他为什么要喝这么多酒。那时,常诵的父母已经离异,常歌跟着妈妈,常诵跟着爸爸,两人都已重新组建家庭。我爸赔偿了五十万给常诵爸,本以为事情就这样了结了。但是常歌仍天天来家里闹,让我赔他哥哥。为此,我挨了他许多拳头,我跟他说,以后我就是他哥。”
“原来,常歌是那孩子的弟弟。“云天早就知道寻欢的高中同学饮酒过量过世的事情,但没往常歌那里想。
他轻抚寻欢受伤的眼眶,淤青的颜色比昨天更重些,像块斑驳的紫色胎记。
“这次你俩打架是什么情况?”
“是我说错了话。我说人没那么容易死,让他想到了突然离开的常诵。”
“好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你也不要有心理负担,并不是你的错。寻欢,是个好孩子。”
云天笨拙地安慰道。他不太会安慰别人,毕竟他的人生鲜有这样的练习机会。
“霍云天。我真怕,因为我,老爸再像先前那样偏执到发狂。也怕,因为我,又有谁无辜地死掉。我总是莫名其妙闯了许多祸,还没办法圆满收场。常诵的死,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不是你。不是你。”
云天心疼,他从来没见过寻欢这个样子,整个人浸满了苦楚,像片寒风中瑟缩摇动的枯叶。
“常歌后来找到常诵的日记。原来,那傻子喜欢我。他只会在我跟郭郭打球的时候,默默递上矿泉水,在我们走掉的时候,默默归还体育场的球。这个傻子,以为以后再见不到我,才喝了那么多酒。”
“人死不能复生,也没有后悔药可以吃。要往前走,少回头看。”
云天在他额头亲了一下,像撸猫一样摩挲他的后背。
“唉。”
回答他的只有一声叹息。
接下来的几天,寻欢游魂似的戴着墨镜上班,害得欧洲项目部的同仁一通乱猜,押注最高的猜测是小霍总监失恋了。
阮竹终于收到漂洋过海而来的彩色花碗,由烫金丝带包裹得严严实实。
她恭敬地捧到云天总办公室,完美地结束了这一工作任务。可惜,云天总毫无喜色,看起来像是已经忘了这碗。
回到工位,阮竹就看到单灵发来的私人微信:小竹竹,上头领导心情不好,真是太让下属有心理压力了。后面跟着一连串的惊恐表情包。
阮竹回复道:可不是嘛,哭唧唧。
下午,云芯的新品会上,与会的众人发现欧洲项目部的霍总监,全程戴着墨镜,石化般盯着面前的笔电屏幕。
大家都为他捏了一把汗,要知道云天总向来非常重视新品会,会认真听每个销售部门的市场反馈和规划思路,霍总监这神游物外的样子,岂不是100要挨批?
谁承想,云天总依次提问中华区、亚洲区,接着毫无违和感地跳过欧洲区,直奔拉美区和非洲区。
会议一结束,被众人捏把汗的霍总监,顶着乌漆麻黑的墨镜,单手握着笔电,在众人注目下,淡定迈出会议室大门。
并在同一时间,淡定地迈上了“阅后即焚”
的置顶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