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第1页)
“时逢多事之秋,世家间更是杯弓蛇影,母亲还当与思儿留于府中,善自珍重。”
南思说着轻抚母亲的手:“思儿陪着母亲。”
世家间草木皆兵的境况王珠如何不知,她道:“思儿,你父亲身在狱中,一连三日,也不知吃的好不好、穿的暖不暖?狱中是否阴寒、饭食是否馊坏,他……可罹刑伤?”
她愈说愈见凄惶,几欲啼泣:“思儿,他是那样清贵的人,祖上三代入仕,阀阅深厚,何曾遭过这样的罪!北寺狱不让罪眷探监,我至今也不知他、他……”
说罢抬手抹泪。“音儿也一连数日宿宫不归,母亲身边连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你说,我不登门去求母家,又能做什么呢!”
说到此处王珠情绪激动:“往日我回母家,哪次不是仆从如云,倒履相迎。这回,无非是南家倒了,家主暂鞫于狱中,我那亲兄长竟以中书之遵避而不见。就连嬛儿,素来最是温柔敦厚,现如今也端出嫡小姐的身段儿,不认她这姑母姑丈了!”
南思静静听着,她虽然只有十四岁,此刻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她说:“母亲去求那王氏,岂不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即便今时他能扶我、助我,来日亦能覆我、灭我,南氏文举登科而获显用,自当爱惜文人清骨。王氏不肯相帮倒也还好,若是王氏假我以木枝,那才当真是叫我南氏折节,断送爹爹和哥哥在朝中的苦心经营,来日南姓子弟又有何颜面复立于文士清流之行?”
“南氏已到垂危之际,不破不立,进一步是龙潭虎穴,退一步是万丈深渊。然不动好过错动,稍有差池则可能万劫不复,能让南氏再次站起来的绝没有旁人,只有南氏自己。哥哥一人在禁庭竭力转圜,母亲和思儿一定要相信哥哥,虽身为罪眷,也应一力看护好南氏庭园、园中的一草一木。爹爹身陷囹圄,朝中三日却封锁消息,想必此案犹在审理当中,尚无定论,母亲不必太过担忧。”
王珠心绪尚不能安,只一味紧握小女儿的手。相信南钰、相信南氏,她自然是深信不疑的,否则她不会顶着没顶的惧怕,在这风雨飘摇、广厦将倾之际如哀鸿辗转,徘徊不去。
她与南思立于中庭,几名厮役火急火燎地奔过来,禀告主母道:“宫里来人了,此刻将南府围的铁桶也似,说是接陛下口谕,要将阖府抄没收监!”
王珠大惊,一息尚存的那点侥幸也宣告破灭,眼前顿时天旋地转,她几欲昏厥。
南思勉力扶住母亲,但瞳孔涣散、将至极限。耳畔已闻撞木撞门之声,一下下隆声震天,如在催命。朱门外朝廷命官高声大喊:“南氏罪眷开门!北寺狱奉旨查没,抗旨等同叛君!南氏罪眷速速将门户敞开!”
南思和王珠浑身颤抖,府内下人更是早已惊慌失措乱成一片。慌乱之际,南思紧紧扣住母亲的手,颤声说:“母亲,万不能开门,开门等同于南氏认罪伏诛,再等等,等哥哥……”
南氏家主(一)
门倏而被撞木撞破,伴随木断梁折之声,紧接着步履嘈杂,一众官员破门而入,兵分六列散于各个方向,顷刻就将王珠和南思团团围住。
“南氏罪眷,见旨如见圣上!”
王珠和南思双双伏地,触目是青白地面,而面前却是虎豹豺狼。
“所有人,给我抄!一盘一盏、一毫一厘都不能放过!”
为首那名巡按话里阴阳:“南司空私募良田,食百姓脂膏,这些东西正是要经我们之手归还于民。否则百姓食朝廷俸禄,岂非眼睁睁见乾纲颠倒,身置于水火倒悬。南司空身为纲纪之首,人在狱中也要痛心疾首吧。”
南思恨得贝齿紧咬,却由王珠抓着,强忍下心中恨怒。那巡按见女眷无力反抗,一时开怀大笑,走近南思用靴尖抬起她的下颌:“太子少傅的亲妹妹。”
南思咬唇冷眼与之对视,巡按笑道,“也不过如此嘛。”
抬脚就要冲南思面门踏下,王珠顿时膝行抱住巡按的小腿道:“大人留情!”
好容易有践踏朝中大员的机会,巡按安能罢休,他一脚踢开王珠,这时,门外一声马啸,陡然响起人声:“陛下有诏,命尔等速离南府!陛下对南大人另有处置,尔等不可在朝臣私邸造次!”
众官员回眸一看,见门口肃立绿衣官员数名,再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的灰蓝麻衣,尊卑立见。
来人具为御史台官员,御史人在马上,手中一卷明黄诏书,临风而展便足以震慑府院内所有人的声势气焰。原先负责抄没的官员面面相觑,僵持了一阵,只得悉数退去。毕竟,抗旨不遵是要被枭首于市的。
御史台御史在人全部清出后将诏书置于王珠面前,王珠早已心摧胆裂,诏书上的御字映在眼前,如走马灯般,一字未能入眼。就闻那御史道:“夫人受惊了,南大人几个时辰后便能解禁出狱,届时令郎也将一并归府。陛下钧旨已下,请夫人于府中稍待,莫要惊慌。”
说罢携众打马离去。
南思跪坐在地上扶住母亲:“是哥哥,是哥哥最后救了南家……”
王珠让南思搀扶着起身,缓了好半晌,仍觉得膝腿酸软,几不能行。南思收敛心神吩咐仆婢们扶主母回堂屋休息,再熬一盅安神汤,自己则坚持在院中等南衡回来。
抬头,苍灰色天穹中薄日喷吐,似乎静观这场风云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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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极殿内,南衡缓缓起身,起身后不忘抚平袍摆,端然向齐天子揖拜。
偌大的紫极殿内,除了端立的他,便是龙椅上安然静坐的齐天子。博大的镂窗镂下青灰色天光,在天子身前和南衡身后投下深浓的阴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