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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第1页)

那颗魔物脑袋喘息半晌,没了声息,半晌,如小冬的灯笼,咕噜噜滚落在地。

生辰(十五)

徐千屿眼见这惊骇画面,又听得松柏的声音喊“小冬”

,简直难以置信,心里一沉,一使劲,竟破开那股威压从椅上站起来,想亲眼去瞧瞧地上那个人。

沈溯微将芥子金珠一抛,松柏和地上的小冬一并消失,金光又如一道波澜横来,将千屿一把拦至案后。

但在那金珠打开的瞬间,有一道金光逃窜而出,落在地上变成了一个白衣的女子,那女人鬓发汗湿,风尘仆仆,哭着叩头,口中哀求道:“求仙君放过他。”

“求求您饶他一命吧,仙君,求求您了……”

沈溯微见跪在地上的是真正的王夫人杜月吟,也有些意外。

这芥子金珠内部空间像是一座密闭的阁子,难辨时间流逝,若非时时刻刻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又有强大的念力和决心,怎会在空间打开的一瞬,抓住机会闯出芥子金珠。

三道金光剑影“嗤”

地拔出,王端的身子缓缓滑坐在地上。剑影游鱼一般首尾相接,旋转着凝化为一把金光流转的虚影,握于沈溯微手中。

“我不能放。”

沈溯微垂眼看着与黑气交绕在一起的王端,平静道,“他入魇了。”

既是凡人,便难免在某一场景下有嗔、怒、妒、恨、恶,这些情绪散于空中,与灵气相结合,滚雪球一般渐具形态,便成为魔。

魔四处游荡,没有思维,仅有恶念,吞食生灵。

这是向外剥离了人的魔。

另有一种,植于人身,光影随行。越是内敛自省、不形于色的人,越容易向内滋生心魔,称为“入魇”

因魇就是人,人就是魇,二者同一具身体,混沌难辨,入魇之人,无法用任何法器探知,只能凭经验判断。

十几日前沈溯微在白露寺隔帘听得僧人转述王夫人祈福之语,仅有些怀疑;看见王端惨白的面孔,便有五分猜疑;

待化身为王夫人,在书房布下法阵,近身将他激怒,见他皮肤之下,隐有魔形涌动,便已有九分确定。

王端并非忽然生病,而是从那时起入魇了。

“入魇之人,难抗魔性。他白日正常行走,晚上便不能自控。我来之前,南陵大魔吞噬妇孺,有他的一份。日后他会全然魔化,世上没有王端,只剩它了。”

这魔物狡猾,它日益壮大,将王端的身体血脉吸食得气息奄奄,却不脱壳而出,而是留下它当做掩体,一旦城中有修士扫荡,便龟缩于内,借着王长史的身份骗过徐见素。

而王端到底是有点文人骨气,竟与之相抗数十日之久,仍顽强地保留了一丝神智。

王夫人趴在地上,泪珠连缀而下,不住啜泣。

她总算明白为何王端自生病以来,便性情大变,时而脾气暴躁,时而阴阳怪气,处处刁难她,不叫她近身侍疾。

那魔物控制着他,他无法说出真相,只得恶语相向,想方设法,要将妻子送离身边,以免被他所伤。

那道素白的身影默了片刻,又拼命地叩起头来。

王端看着她,不忍道:“月吟,算了吧。”

他二人虽是年少夫妻,但感情淡薄。杜月吟是邻家之女,是母亲为他强娶,她喜欢他,对他好,对他母亲更孝顺,他也便受了。

这女子柔弱胆怯,长久地同他无话可说,新婚时她甚至不敢抬头看他。如今她却敢强闯芥子金珠,为他求告。也敢在魔怪肆虐时,深夜上山为他祈福。

他知道她喜欢他,但是没有想到她的感情可以浓烈到这一步。

他素来醉心功名,虽未曾娶妾,但也很少留意妻子的一言一行,同她相敬如宾,便自以为尽到责任。但他却在清晰地知道自己体内异变,前途尽断、时日无多的时候,忍不住开始在书房整宿翻看杜月吟曾送给他、却被他随手置于一边的东西,仿佛抓住生机:

她绣的鞋垫,抹额,钉的扣子,给尚未存在的小孩子做的小衣。

一针一线,密密斜织。她做的时候,饱含爱意,至于料子柔软,针脚细密,他抚摸的时候,也不禁露出一点笑容。

怎么说呢,他在注定要失去她的一段日子中,有点喜欢上她。

如果能有机会的话,大约能重新相识,做一对恩爱夫妻。但可惜,时不再来,世无如果。

他这具躯壳早就被挤占殆尽,如同一张空荡面皮,只剩下这一缕残魂。那魔物葬身之日,也是他辞世之时。

沈溯微默然不语,剑尖停于空中。

他们晓得,这是留给他们夫妻二人最后说话的时间。但是杜月吟只是啜泣,而王端张口半晌,也只说得出一句:“月吟,对不住。”

王夫人少时便仰慕王端。少年英才,冰雪聪明。他待她总是淡淡的,甚为矜冷。不过他人不坏,去繁花似锦的长安转了一圈回来,也没带回任何娇娘,府内唯一的夫人还是她。

她知道王端不爱她,但默默陪伴在他身边已让她满足。烛下她静静绣花,抬头眼见他聚精会神持卷看书,便也能面含微笑,轻轻咬断线头。

她从无一日敢幻想王端爱她。

可是如今王端爱她,却唯有两句话。

一句是,对不住;一句是,算了罢。

沈溯微一直以灵气操纵剑影,现下首次将长剑显形,握于手中。

徐千屿知道接下来的画面将非常骇人,她却睁着一双眼睛,直直地看。

那剑尖刺入王端身体内,缓缓向下,王端抖了一下,低下头去,似是明白沈溯微要做什么,竟向他轻轻道一声“多谢”

,随即尽全身之力,颤抖着手为自己整袍抚领,闭上双眼,面上竟显出了一丝解脱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