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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道:「嗯。」
上前略一交涉就有丫環給她們倆領了進去。
花姐與嫂子住在一起,無聊得正在做針線,見到兩人來,陳大娘子笑著站了起來:「可算給盼來啦。」
花姐隨後站了起來,沒開口眼圈兒先紅了,努力壓抑了一下,仍是上前一步握著張仙姑的手說:「乾娘,這些天了,你怎麼不來找我呀!」
陳大娘子一笑,道:「你們說話,我去看看她哥哥又胡亂忙什麼呢!」才邁出門檻兒就看見陳萌腳步匆匆地走了過來,迎上去說:「他們娘兒倆來看咱們妹妹,你現在別過去。」
陳萌道:「老黃來信了。」
「怎麼?」
「順便給那位於大娘子又捎了些給衣裳、土產給妹妹和祝三,信使一總給我了。老黃信里說,他已命人將墓園修葺一。」
「那是好事呀!」陳大娘子說,又小心地添了一句,「回京見到父親,也好有個交代。」
陳萌道:「是啊……」
陳大娘子又問:「那位娘子給妹妹又捎了些什麼?下了這幾天的雨,別淋壞了。剛好祝家三郎也在這裡,他的東西正好給他。」
「包得好好的,是些乾貨,給祝三捎了點衣服書紙之類。」
「唉,也是個有心人。」
陳萌道:「有心,也有分寸。我回頭寫信,叫老黃再照看她一下。」
「嗯,妹妹放心她,才能安心留在京里。」
夫婦二人等三人聊完,才過來說了於妙妙捎東西的事兒。張仙姑和花姐眼睛紅紅的,顯然是哭過,陳萌只當沒看到,說:「三郎回去時把東西帶回去。」
祝纓道:「有勞大公子。」
「客氣什麼?見外了不是?」
祝纓靦腆地笑了,要接東西回去,陳萌派了個小廝替他把東西背到了房裡。
一回到房間裡,張仙姑沒打開包袱就先說:「花姐不容易啊!一顆心啊,叫活活劈成了兩半兒了啊!親娘,哪有不想見的?婆婆對她也極好的!」
祝纓慢慢打開包袱,見裡面是些紙包的乾貨吃食、兩套衣服鞋襪,張仙姑抖開一套長袍,說:「皮袍子哩……咦?」
這皮袍子抖開,裡面掉下一個包得嚴嚴實實的油紙包,打開一看,是一封厚厚的信,用漿糊嚴嚴的封的口。再封上火漆,上面寫著:三郎親啟。
張仙姑認得個「三」字,就說:「給你的信,你看吧。我把東西都收拾了,過兩天就要上路了,又添了這些,我得重弄一弄。」
祝纓拿著信在桌邊坐下,放在手裡抖了抖,怪沉的。徒手撕開了信封,裡面的信紙很厚一疊,信封一裂就露了出來,寫得滿是字。
於妙妙的字頗為端正,讀起來毫不費力,祝纓打開一看,心裡咯噔一聲。
於妙妙開篇就寫的是:我不再賭運氣了,不想再給老天辱我的機會了。
接下來於妙妙就像是一個慈祥的長輩,絮絮地與小輩話家長、講道理。
她說:壽多則辱。人與人的壽數是不一樣的。姜太公八十輔文王,壽迄百二,他活到一百歲時也不算老。甘羅十二歲拜相,十三歲就死了,十二歲就是他臨近死期了。我活到了三十九歲,不敢比太公,比起甘羅已不算活得少了,死了也不必惋惜了。
她又說:以前覺得是自己能耐,什麼都能應付,現在發現自己不過是一葉浮萍。人活著看命、看運氣,女人尤其如此。花姐說自己運氣不錯,遇到的都是好人,其實自己運氣一向不差,雖也遇到了惡人,依舊遇到了好人。一旦遇到一個惡人,就能脫一層皮,實在稱不上是能耐了。
原本以為一切盡在掌握中。可是在黃先生相幫著選定嗣子,在嗣子下拜的那一刻,她突然覺得,一切並非如她所想。並不是自己將周圍觸手可及的一切都盡力掌握安排,是自己處在一團看不清面目的、不知道什麼人神鬼怪的掌握中。
既然如此,又何必再賭運氣呢?這運氣一直都在往下的。雖說現在有了嗣子,又重振了家業,侄子不如以前可靠卻又有黃先生看花姐的面子給照顧。可誰敢說接下來運氣會一直這麼好呢?不是不相信花姐的為人,可花姐自己也是個要托喬木的絲蘿,又怎麼忍心拖累花姐?
接著向祝纓解釋:不是信不過三郎人品,三郎也是個年輕人,能照顧得了花姐就已經很了。豪門女婿並不好做!三郎自己也要當心的。
寫到後來,於妙妙的條理就沒有那麼清楚了,完全是想到哪兒就寫到哪兒。
從信中,祝纓得知了於妙妙不選一個老實純樸的小孩子養熟而要選朱丁旺的原因。於妙妙說,老實純樸是個好詞,但是對自己老實純樸,對親生父母難道就會絕情?與親生父母恩情過厚,以後就是打不清的官司。招贅祝纓,祝纓叫她一聲「娘」,抱個同姓的嗣子,人家有娘有岳母的,於妙妙算個什麼呢?妾生的孩子還要給生母在家裡爭個位置,何況這樣的族人?
朱丁旺就正好,雖然性子孤僻了些,但是同樣跟親生父母不親。至少能保證朱丁旺不會再認回親生父母,如此一來,於妙妙自認也就對得起過世的丈夫、兒子了。於妙妙也不擔心「日後」他對自己不孝順,她連老天的辱都不肯受了,更不會受嗣子的辱了。
她說:我為朱家撐了近二十年,對得起朱家了。我死了,他朱家以後再怎麼樣,可也怪不到我的頭上了。我能做的都做了,比他們朱家男人做得都多。我累了,倦了。不過是拼個命氣罷了,以前拼我的,現在就讓朱家自己拼吧。老天要是看朱家還有餘福還能存續下去,朱家自能延續。如果朱家祖上不積德,合該斷絕,也不是我一人之力可以挽回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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