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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第4页)

“……”

老板灭了烟,被于曼颐这没头没尾的话弄得有些无措。

“就是……”

于曼颐看着老板,听说他岁数不小但至今未婚,她看他面相和绍兴的布店老板娘还蛮匹配。于曼颐这样想完,又觉得自己有点对给人拉郎配对过于执着了,她一个逃了婚的人,看见单身男女的第一反应竟然还是搞配平。

但这并不怪她,她那件少女心事是去咨询的布店老板娘,如今她对一些年轻男性的心理产生疑问,她来问面前这位,这很难不让她把这两人联想到一起。

“你们男人若是日子碰到难处,”

于曼颐继续说,“你还会愿意见到,以前认识的人吗?”

原来是这个问题。旅店老板立刻又点上一支烟,回答她:“这要看你说的这位是什么样的品行。”

“他很好。”

于曼颐说。

“那应当不大愿意,”

老板说,“像我们这样有品位的男人,遇见低谷向来都是要自己慢慢挨过去,很不愿意旁人来插手。另外还要看他这难处的大小,在上海滩混,的确有这规矩——不要被旁人连累,也不要连累旁人。”

老板说完这话就走掉了,而于曼颐一个人趴在桌子上,想起霍时雯在咖啡厅说“他现在对谁都很淡”

,还说“他不愿连累旁人”

,这话竟和老板刚刚说的后半句重合了。

宋麒……

她轻轻转过头,枕在了胳膊上。

他的确是一个很不喜欢连累别人的人,然而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偏偏就在于这相互的连累。于曼颐侧着头将那张地图拿起来在眼前晃了晃,产生了一些新的想法。

她为这忽然出现在她脑海里的想法而恍惚。她以前要面对宋麒的时候,总是很被动,生气也总出自他的逗弄。但那把火烧过之后,她做事的时候总是不像以前了。

或许那场火烧的不止是于家,也烧了于曼颐心外的一层魔障。一个新的自己,从她心里慢慢醒过来了。

于曼颐隔天又跑去见了两场面试,当然没有入选,但她已经习惯了。旅店老板见她匆匆回来,再出门时却把百褶裙换了那身紫色袄裙,头发也从新潮的散发梳回旧样子,活像他家中那位从镇江接来的六旬老姨母。

“怎么突然弄得这样土?”

老板皱眉道。

“就是要土一些。”

于曼颐说,说着还从地上抓起一些土,特意拍打到衣服上,搞得自己尘土飞扬。老板更看不懂她了——哎,现在世道太难,年轻人找不到工作,个个都在发疯。

她土起来也不难看,眼睛亮晶晶的,神态很机敏,并非月份牌上那些鬼气森森的旧式女人,倒像是一个生机勃勃的现代人被裹进一层旧日的壳,每一步都雀跃着要把那外壳挣开。果然是人穿衣裳而非衣裳穿人,她只来了上海一个月,同一件衣服穿上去,样子就不一样了。

她临走前又对着地图辨认一番,记下路线,便跑出门了。

她白天去面试,走在路上已经接近傍晚。租界里面的民宅仍是一扇又一扇的石库门,延伸进去,是比外街更热闹的里弄。

走过了几条街,沿路的房子逐渐高起来,终于从三四层的小楼到了一片公寓区。于曼颐按照门牌找到霍时雯给她写的那个,抬起头,是一栋浅绿色的六层公寓,样子很时髦,家家户户窗外面挂了花。

一楼靠门处有一扇窗户,但窗户里面没人,这让于曼颐深感这世上所有门房都是齐叔。她四顾一圈不见有人拦她,便拎着裙子,一步两阶的爬到了宋麒所住的四楼。

一层两户,宋麒在东侧。于曼颐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番,没声音,也意味着家里没人。门口放了个废弃但洗净了的花盆,于曼颐把那花盆倒扣过来,正襟危坐地坐了上去。

裙角拖在地面上,宽大的袖子又罩住腿。她用双手抱着膝盖,将一侧的脸贴在膝上,半闭着眼睛等宋麒回来。

*

哪怕是上海,这时候的穿衣风格也是很混乱的一段时日。一条大街,左边是洋行,右边就是当铺。

倒也不是洋行里的人就穿西服,当铺里的人就穿长袍。人们的区分仿佛并不严格,三人并肩而行,长衫、西服、中山装,后面或许还有一位,穿着马褂戴着墨镜和一顶瓜皮帽,实在是……很混乱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