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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第3页)

那扇窗户的形制很独特,于曼颐晚年被学生带着去参观于家祖宅时,听讲解才知道,那栋窗户的造型是为了挡住正厅来客朝上看的目光,同时也让于家女眷们保留向下窥视的权利。

的确,于家大宅高墙深深,哪怕外面换了天地,南方乡里仍是摆不脱旧时代的传统。于家的女儿们守着祖辈深居简出的规矩,而大厅里天南海北的客人,显然比来交租交粮的佃农更让人心生好奇。

虽说大门难出,但于曼颐也没觉得日子无趣。于家女儿多,聚在院子里扑蝶,喝茶,读书。

于曼颐小的时候爱去爬假山,从假山可以翻到另一座院子,可惜后来给三妈瞧见了,她叫人把假山顶敲掉一块,还罚于曼颐在书房里跪了两宿,她就不再敢爬了。

于家老大信佛,老二体弱,三叔有当家的迹象,这造成了三妈的泼辣。于曼颐是老四家的,她妈生她的时候就没了,她爸投身学生运动,死在狱里。于曼颐无父无母,只能过继给一直没有儿女的三妈。

三妈不想要她,三妈想即便过继,她也应该过继个男孩,这样能为她的丈夫继承家业增添筹码。毕竟,老大信佛,但可以还俗呀。老二病重,但万一痊愈呢?三叔的继承权并不稳妥,这让三妈感到焦灼,并把这焦灼发泄在于曼颐身上。

偏偏于曼颐丝毫不懂她的焦灼,她从小就不懂忧愁,不长记性,不觉得自己的存在有任何问题。她总是果断地认错,下跪,挨罚。

三妈不知道有下人会趁着夜色给三小姐送吃的,老二家里的老幺也会给她送活血化瘀的药膏。她只是在每一次看到她挨罚之后若无其事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心想,那么容易死的父母,怎么生出了命这样硬的闺女。

三妈的焦灼停止在于曼颐14岁那年。她有一个远房的侄子来投奔她,长得一表人才,出口成章,深得她公公的喜爱,并决定资助他去国外读书。为了让这场资助更合情理,于老爷决定给他定下和于曼颐的亲事,等他毕业回国,两个人就成亲。

表哥的确是一个很好看的年轻人,好看而年轻,穿着乡里的长袍,白净的脸,温和的表情与举止。于曼颐和他在花园里遇见过几次,他向于曼颐示好。两个人躲到假山后面,他慢慢推开她的袖子,看到他表姑打出的伤痕,表情也着实不大认可。

他替她推开膏药,略带冰凉的指尖划过她的肌肤,于曼颐身上有难以察觉的战栗。她并未接触过异性,表哥就是她接触的第一个异性,也是这个宅院里第一个体贴她的异性。于曼颐根据她看过的戏本,认为这就是古往今来闺秀们寻求的爱情。于是当于老爷叫她过去,询问她的想法时,她说她很愿意。

这是于曼颐第一次显得“上道”

,三妈欣慰极了。从那天起,她就对她越来越好,甚至会给她攒出嫁的东西,把她拉到闺房里说悄悄话。

于曼颐觉得这都是表哥为她带来的,她越来越爱他,也越来越期盼他的归来。虽然他出国后从未向于家寄信,但于曼颐坚信,等他回来,他们两人就能开始美好的夫妻生活,就像二叔闲时向她描述的,她早死的父母一样。

于曼颐等着她表哥回来娶她的第二年秋天,宋麒出现在了于家大宅的堂厅里。

那年外面应当是发生了大事,每天都有人上门拜访于老爷,有求他筹款的,求他办事的,求他做公道的。

宋麒的来意与别人没什么太大不同,他和他的一名同学正在上海读书,要办报,需要一笔钱。他的同学是绍兴人,说自己认识一位在当地德高望重的乡绅,或许可以去求得一二。

于老爷礼貌地回绝了他们。他不认为这些学生能掀起什么风浪,即便之前有过一些,也是巧合。中国如此大,被现代思潮洗礼过的学生和工人却如此少。这只不过又是一批以卵击石的孩子罢了,就像他那可怜的死在狱里的老四一样。

他们各自的立场如此鲜明,以至于对话后期开始夹枪带棒。于曼颐当时在花园里教二叔家的老幺绾发,听人说今日的客人和于老爷吵起来了,便兴致勃勃地提着袄裙上了二楼,和妹妹一道垫脚靠上窗户,朝堂厅望去。

于曼颐那时眼睛很好,隔着那么高的窗户,一眼看清了宋麒。

他穿一身黑色的学生装,扣子严谨地系到最上面一颗,领子翻直。于曼颐记忆中的表哥也很好看,但她又总想不起他的长相,可宋麒拥有叫人看一眼就很难忘掉的五官。

她站得那么高,本来是很难看到他的脸的,可他偏偏在喝茶的时候抬起头,眼睛直直望向二楼,叫她心里一沉,几乎以为他是在与她四目相对。

他的眉骨和鼻梁较她见过的男人更高,再加上黑衣服,本来是个很严峻的长相,偏生一双瑞凤眼,眼角微微上挑,显得人很轻佻。于曼颐只在别的乡绅家中的纨绔身上见过这样的容貌,怎么也不懂这双眼会长到这样一个穷学生身上。他盯着她所在的方向喝完了一整杯茶,然后将那茶杯放回桌面,站起身,同于老爷礼貌地讲:

“那就叨扰了。”

于曼颐并没有亲眼见到他与于老爷吵架,于是她认为他是个懂礼节且不擅顶撞长辈的男人,这为她几日后做出那个改变命运的决定埋下了种子。

总之,那是于曼颐见到宋麒的第一面。她伏在一楼看不到的二楼窗框上,看着他与朋友离开的身影,百无聊赖地想,表哥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娶她啊。

宋麒没有再来拜访过于家宅院,外面的那件大事也逐渐没了声息。或许于老爷说的是对的,城市里发生的一切都转瞬即逝,只有乡里的水稻与麦田生生不息。

秋收的时候,于家祭祖的日子会到来。

所有的长辈都要去,小辈的哥哥们也要去。偌大的于家宅院,就只剩下几个女儿和下人。于曼颐那几日在和二叔学画纸鸢,她在纸鸢上画了很多小鸟,毛笔的笔尖很软,她画的小鸟都毛茸茸的,像她不梳头时的脑袋。

长辈们在的时候她不敢放,眼下宅子里没人,她终于把线放出来,拖着纸鸢从里厢往外跑。可惜宅门里的路太曲折,又总有门槛要过,她跑了几趟,纸鸢仍然没飞起来。

回过神的时候,于曼颐已经站到宅门前了。

她表情变得有些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