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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小姐不嫁人北风三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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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第2页)

她喉咙一哽,也不知说是还是不是。画幅被烧了个洞,她在白烟里把画展开,终于又看见了那张抬头的仕女图,和游小姐脸上那个融进了花雨的胎记。

苏文画人太传神,游小姐都走了半年了,这画卷一展开,还是让那小丫环一瞬间流了眼泪。

于曼颐倒是没哭,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以前那么爱哭,现在心却变得这么硬。

她只是跪在游小姐墓碑前,沉默着注视着那画上的人。而那小丫环哭了好几嗓,终于想起了什么,断断续续地开口道:“于二小姐,我想起来了,游小姐走的前一晚,有话叫我告诉你……”

这句话把她从恍惚中唤醒,于曼颐的视线缓缓从画卷上移开,转向了小丫环。

小丫环的圆脸上全是泪痕,她用手掌把鼻涕眼泪都抹开,说:

“于小姐,游小姐叫我告诉你,这世上好多事都是商量不来的,只有彻底打碎的,和重新塑起来的……”

她哭得话也说不齐整,又断了一会儿,吞了好几口眼泪,继续说:“她还说,她这辈子就想明白这一件事,想明白的时候,已经没机会了……”

她眼泪太多了,抹了一手,甩进火堆,“嘶啦”

一声。于曼颐看她哭得可怜,把怀里的手绢拿给她擦了擦。

小丫环擦干了眼泪才看见于曼颐眼眶里也有泪,可她偏不让那些眼泪落下来,她狠咬着牙,脸颊清瘦,脸与脖颈连接处都咬拧出了纹路。游小姐坟前的火映在她眼眶积攒的水光里,瞳孔里的火,比坟前的还要盛大。

“于小姐,”

小丫环终于止住了哭,“可我听的时候没懂,我本来想请她说明白,但是她那天夜里就走了。于小姐……你能懂么?”

游小姐面前这团火里扔了太多助燃的纸钱,白烟笼罩了整片姑娘坟,每一座坟前都传来影影绰绰的哭声。

“我懂。”

白烟里面,于曼颐的声音缓缓响起来,连她自己都感到恍惚,那陌生的声音,竟然是从她喉咙里发出来的。

“我能懂。”

第41章火烧于家(二)

◎大戏台◎

黄包车在山下等着,于曼颐此行也只是借口去布店,耽搁太久就会很不像话。她又在游筱青的坟前待了一会儿,便起身回去了。

车夫回程走得与来路不同,从城外另一个门进,能缩短些到于家的距离。于曼颐起初并没觉出意外,走到一处码头,才发觉这条河道如此眼熟。

“停一下。”

她忽然起身说。

车夫刹住脚步。

天色已经有点晚了,落日落在水域的尽头,成了一轮明亮的橙黄,叫水面也染了相同的颜色。

于曼颐站在水边,双臂抱在胸前,脑海里逐渐勾画出那一夜的景象:雾气,星光,夜航船……和扶着他上船的,宋麒。

她脑海里的画面已经有些模糊了,原来距离那一夜,已经过去了大半年。扫盲班的学生们早已离开了绍兴,当初参加课程的当地人也四散乡间。

于曼颐有时候会以为那个夏天只是一场幻梦,它如此短暂,又如此轻快,它格格不入地嵌在她的生命里,最终用一张美术学校的毕业文凭,和游筱青的墓碑,证实了这段日子的真实性。

于曼颐还不知道那段日子到底会给她的人生带来什么样的影响,起码目前看来,她在他们离开后,只是继续了原本的轨迹。

不过那段日子对小邮差倒是很重要,他曾通过狗洞向于曼颐分享,他通过了今年的晋升考试,英文甚至拿了第一。等到了夏天,就可以从邮差升任邮务生了。他要继续努力,说不定日后还能调去杭州,调去宁波,调去上海。

于曼颐叹了口气,她很为了小邮差高兴,但她仍然叹了口气。

傍晚的风起来,她将手臂收得更紧了些。车夫站在她身边,很有兴趣地与她分享:

“小姐,这是咱们浙东的运河,坐一夜的船,就能到西兴,那是个很繁华的镇子。再过一条钱塘江,就到杭州了,那是我去过最远的地方……”

“嗯,”

于曼颐说,“我知道的。”

“小姐知道的?”

船夫惊讶道,“那小姐真是知道很多事,这乡间的大部分人,连这条运河都没有走出去过……”

“知道太多也未必是好事,”

于曼颐说,“就总变得不大甘心。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