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第1页)
他说他时常感到痛苦,说不清这种情绪从何而来,却已经积攒到令人无法承受的程度。他还问过我,解决痛苦的办法是不是只有终止自己的生命。
我回答他,不是。
不是这样的。
尽管生命的本质是一片虚无,可我没办法否认的是,我也曾体验过一些感到活着值得的时刻。
芬尼安似乎并不相信,但我们没有继续就这个话题讨论下去。
我也对芬尼安讲过一些自己的事,讲到我喜欢摄影,讲到挚友裴朔,以及我与秦理的相识和分别。
坦白来讲,整个故事讲完用不了多久,因为相识的时间很短暂,而分别又太过漫长。
芬尼安在听完后却陷入了长久的深思,最后,他问我:“为什么不再去找他呢?也许他也很想你啊。方应琢,我认为你该勇敢一次。”
“……是吗。”
“方应琢,你总是否定自己,觉得自己很糟糕很差劲,但是有没有一种可能,别人根本没有这样想过。”
芬尼安说,“更何况,如果有人一并爱着你的弱点和缺陷,才是真的爱你。”
芬尼安没有同任何人恋爱过或是暧昧过,在他眼中,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连接脆弱又虚假,同时,太敏感的人又太容易被刺伤。我自己不是乐观的人,而芬尼安比我还要悲观,能让悲观的芬尼安讲出这种话,我感到十分意外。
当时我已经进行过整整六次ct治疗,整个人变得有点像一台老旧且运行缓慢的机器,然而,来自芬尼安的肯定与支持让我生出了一些崭新的念头。
我与芬尼安下了几盘国际象棋,又陪他一起绘制了一副油画,这是我们二人在病房中常做的事。在芬尼安那半边画布中,只画着一条通体漆黑的蛇,张开嘴露出尖锐的牙齿和细长的蛇信,看上去颇为骇人。我问他这有没有什么含义,芬尼安告诉我,这是他养的宠物,一条饲养了许多年的黑王蛇。
“你知道的,我不喜欢与人来往,我觉得他们太聒噪太吵闹,而他们认为我是个异类,也许确实是这样吧,就连我养的宠物,也是很多人无法接受的类型。但在以前,它是我唯一的‘朋友’,后来它也去世了。”
芬尼安的语气变得有些悲伤。
我给了芬尼安一个拥抱,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在完成研究生学业后,我便回了国。然而,令我没有想到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我回国后,芬尼安也办理了出院手续,回到他在洛杉矶租的公寓,用上吊自杀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芬尼安的父亲登录他的社交平台账号,将这件事情告诉了我。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去认养了一个爬宠,正是芬尼安口中提到过的黑王蛇。芬尼安是个活得与世隔绝的人,他曾说过,如果自己消失了恐怕也没有人会记得。
但至少我不会忘记他。我会一直记得。
回到首都,搜集有关秦理的消息就变得简单许多,可他竟然有了女朋友,名字叫钟歆迪。
那位女生与他同校同专业,两个人郎才女貌,秦理身边的其他同学都认为他们十分登对。
果然是这样。
秦理不是没有对我说过他喜欢女生,像现在这样,与一位跟他般配的女生交往,才是他原本就要选择的生活方式。
到头来,都是我在自欺欺人罢了。
那晚,我回到郊区那栋外公外婆留给我的宅邸,萌生出一个疯狂的想法,这里远离市区、荒无人烟,出入只能依靠汽车,像是城市边缘的一座孤岛,如果我把秦理关在这里,他是不是就能回到我身边了?
有些想法一旦冒出了一点苗头,就会愈发不可控制,在心底里疯长。我在心中不断推测这一想法的可行性,并且在心里暗自规划,我要将秦理安置在四楼那一间卧室,不要让他逃走。
我开始派人跟踪秦理,偷拍他的照片,无论是单人照还是他与女友约会的照片,都会被人传到我的邮箱里。只不过,如果是双人照或是多人照,我会将其他人裁掉,只留下秦理一人在画面当中。
在秦理毕业典礼那天,我为他挑选了一束花。是他曾经送给过我的栀子。我还亲手写了一张卡片,言辞并未越界,只是祝他毕业快乐。芬尼安认为我要再勇敢点,可是如果秦理已经喜欢上了其他的人,我就算再勇敢又能有什么用呢?
我还租下了秦理隔壁的那间屋子,专门用于存放他的照片,以及我们做笔友时写过的那些信件。我想,我现在的行为大概已经不属于正常的范畴,如果被秦理本人知道,他或许会觉得我很可怕、会想要远离我吧?
而我已经是覆水难收,再也无法回头了。
当我还远在洛杉矶的时候,父母便为我寻觅了一位门当户对的联姻对象,对此我并不意外,这完全是他们二人能做得出来的事。
两家人没有过问子女的意见,在酒楼里预定了一间包厢,让六个人一起吃顿饭。
直到看见那位联姻对象时,我才又一次认识到这个世界真的很小——这不是秦理的女朋友么?
我一向善于观察别人,自然也看得出来,女方同样抗拒着商业联姻这场利益交换。于是,我做出了一件冲动的事情,在饭局上直截了当地开口说:“我不会和人结婚,我是同性恋。”
话音刚落,桌上其余人顿时表现出不同程度的震惊,女方及她的父母尚且维持住了基本的社交体面,而是我的父母却脸色大变,即使他们早在五年前就知道我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我的母亲一瞬间面色煞白,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抬起手,不由分说地扇了我一耳光,那一侧脸颊立刻红肿起来,见状,女方父母立刻制止,讲了些好听的场面话,而我的父亲则突然从椅子摔倒在了地上,一群人更加乱了阵脚,也顾不得两个小辈泡汤了的婚事,当即叫了120把我父亲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