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理想(第1页)
那是相当久远的过去。
或许也算不上久远,但对一个只有百年寿命的人类来说,十余年前的事情已经是值得谈谈的回忆了。
在狂热于战争的北国,就算西弗长官能尽量回避忒休斯上战场这件事情,但终究只是一时的,上面不会允许一个安逸度日的蛀虫作为北国的骑士存在。
十四岁那年,终究无法抵御战争潮流的忒休斯被带上了前线。
忒休斯对此已经很满足了,她度过了两年的安稳日子,同年与她一起来到都城成为军士的卡鲁夫哥哥可没那么幸运,刚训练半年就被送去前线了,听说连剑刃都劈了好几次。
准备奔赴前线的那一天,她转头看向了送别他们的西弗长官,他有另外的任务要单独执行,这位如同师父一样的男人无法见证少女的成长,对两方来说都是相当遗憾的事情。
两双蓝色的眼眸在无言的对视之中,又慢慢错开了。
在鲜血的浸染中,在尸山尸海之中,在萦绕于鼻中久久不散的腥味之中,在战友痛苦的呻吟中,在敌人的怒吼声中……
忒休斯捂着自己左臂上的伤口,双眼逐渐只剩下了空洞,蓝色的眼眸不再能倒映出天空的颜色,满目都只是干涸血迹留下的紫黑色大地。已经疲惫了,虽然手还能继续挥剑,可杀人的武器本身已经到了极限,剑已经不再锐利了。
精神已经不再清明,眼神已经不再坚定,灵魂摇摇欲坠,行将溃散。
我是否该在这里停下呢?
就连曾经看到的那双黑色眼眸里的光,也被战火污染了,即使伸手向前也抓不住了。忒休斯无声地哭泣着,只有这时,她才能感受到自己与理想究竟隔了多远,光芒在前面闪耀啊,可她正堕入深渊。
她忽地听见远方传来敌人惊恐的尖叫声,可北国方明明没有发起进攻。忒休斯用已经钝了的剑撑起身,向伤兵营外走去,看见了比战争更加恐怖的一幕。
兽嘶吼着,它们不会在意眼前的人是属于哪个阵营的,只会遵循本能肆意虐杀。
();() 大批的魔物在此时加入战场,一瞬间就打破两军之间僵持的氛围。
忒休斯绝望地想着,这样是不是也还算不错,至少杀魔物自己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她真的已经无法忍受夺去同族生命的感受了,在与将死的敌人对视的一瞬间,她能感受到深刻的悲哀。
少女提起钝了的剑,决定最后一次透支自己的生命,让葬身于魔物腹中作为自己的终局。
发绳早就不知道断到哪去了,及肩的半长金发在太阳的照耀下在空中飞扬着,战场上刮来一阵腥甜的风。这是忒休斯第一次体会向死而生的感觉,心脏加速搏动着,呼吸急促了起来,这种濒临死亡的感觉如此让人着迷。
一剑,两剑,三剑……
数不清刺出了多少剑,忒休斯用武器奋力抵住了魔物的尖牙,手已经发抖了,但忒休斯刚刚就撕下了衣物把自己的手和剑强行捆绑在一起不放开。
啊。
在忒休斯的眼中,她看到了剑刃终于支撑不住断裂的画面。
到此为止了吧,虽然是段有点短的人生,但也算在最后发光发热了一下。
我是不是,有和我的理想,有和那位勇者更近一点了呢,哪怕是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忒休斯认命般闭上了双眼,可死亡却迟迟不至。
少女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蓝色的双眼又一次盛满了天空的颜色,其间倒映着太阳的光辉。忒休斯感到自己眼眶发酸,鼻头也发酸,被阳光刺痛了双眼,几乎下一秒就要哭了出来。
“迈亚大人……”
魔法师斗篷的帽子掉落下来,女人的黑色长发被魔力波动吹得胡乱飞着。迈亚背着阳光,忒休斯看不清她的容貌,只跪在地上虔诚如信徒般注视着她俯视着自己的那双黑色眼眸。是这双黑色眼眸,启发了自己的心灵,开辟了自己的梦想。
“辛苦了,小姑娘,”
迈亚转身面向魔物潮,“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而你就,尽情感受劫后余生的喜悦吧。”
();() 女子张扬的笑容比阳光更加璀璨,魔力涌动,扰乱了这一方空气。空气中无形魔力汇聚成刃,忒休斯不是厉害的魔法师,看不见那些魔力,只能凭借着一般的魔法天赋感受出魔力的大致位置。
刹那间,魔物黑红的鲜血飞溅,而被迈亚稳稳护在身后的忒休斯没有沾上半点。
忒休斯再一次被她深深吸引了,七岁那年的光芒模糊不清,却足以为她指明方向。十四岁这年的光芒耀眼夺目,这个人不会直接把她拉到理想的终点,但却以几乎蛮横的力量一口气驱散了所有缠绕着自己的黑暗。
勇者迈亚,无人知道她从何处来,她常年身披一深色斗篷,只有一双黑色的眼睛是标志性象征。迈亚从未贪求过任何荣誉,所谓勇者,也只是人们为了感谢她一次又一次抵抗魔物擅自冠以的荣誉。
拥有明亮黑色眼睛的山之迈亚,她是所有人的憧憬,亦是忒休斯的。
黑发女子在清理完魔物潮后就离去了,忒休斯呆愣愣地看了那个远去的背影许久,直到自己的同伴将自己拉起,她才终于意识到——
——自己再一次被理想所拯救了。
……
阿黛尔看着陷入梦中的金发女子,一会皱着眉头痛苦不堪的样子,合上了手中的书,柔软的小手抚平了皱纹,嘴中吹着口哨哼出一首小曲。
忒休斯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脸上似是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容。
“看上去是做了个美梦呢。”
阿黛尔脸上露出不属于小女孩该有的神情,眼中流露出恬淡的柔情。世界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亦可是包容万物的慈母,可以无情嘲讽蝼蚁的弱小,也可以凭借曾经为人的心稍稍给予一点温情。
“最后为你唱一曲,晚安,忒休斯。”
阿黛尔悄悄摸上了床,靠着秋夜里这个热源,亦安稳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