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第1页)
三人降下云头,越非凌指着山麓地方,一处竹林,道:“贫道曾在此地暂居,山麓处有一间陋宅,若两位不嫌弃,可到宅中落脚。”
千里眼想了想,开阳虽说是星君下凡,但毕竟肉身凡胎,风餐露宿了好些天,尽管他满不在乎,却比初时瘦了许多,脸色也少了红润。明知不过是一具皮囊,千里眼就是见不得他掉去一点肉去,便即刻应下。
但开阳听得他答得爽快,只道他想跟那越非凌多是亲近,心里更是烦乱。
上了山,进了那紫竹林。
越非凌说是陋宅,也恁是谦虚了。眼前竹林间的宅院,亦是以竹搭建,清幽典雅,习习风来,穿过楼台窗角,即使炎炎夏日,也不见炽热,唯有清凉。
屋畔除了摇摇竹高,还有一小片植药的田圃,虽说久不曾回,却也不会杂草丛生,一丛丛密集的淡紫色花盛开着,看来该是藿香,却比平日常见的药草更具异香,摇摇风来,丛丛摆摆,倒是雅致。
虽说此地并非偏僻,距村落不过数里,却在竹林掩映中,多了几分遗世之幽。
越非凌推开竹门,毕竟也离开许些年岁,屋里铺满灰尘,挂了蛛网。却见他挥动袍袖,一卷清风旋即吹入屋中,将经年霉气吹个一干二净,剩下焕然一新的屋舍。
开阳与千里眼进了屋去,屋中有竹桌竹椅,越非凌请二人坐下,便道烧水煮茶去了。
千里眼环顾四下,只见依窗之下置有羊脂玉瓶,插上一枝绿竹,可知这屋宅主人心境悠闲,总是自得其乐。
又见墙上挂了一副字画,白宣之上,一个“静”
字左驰右鹜,豪迈恣肆,矫健之中,无半点矫揉造作,乃见锋芒若敛,不动而静。
字下并无提者留名,想必是越非凌所书。
正巧此时越非凌已捧来茶具热水,看着他半弯腰低着头烹茶,千里眼不禁问道:“缘何为静?”
越非凌始时一愣,随即会过意来,施然将壶中清茶倒入杯中,放到桌上,杯中水影晃动,不消一阵,凝停而映出倒影,越非凌遂笑道:“水静极则形象明,心静极则智慧生。”
他看着千里眼,“身动而心静,乃见万物平衡。可惜神将如今却不过是表相静而心神乱。”
茶杯轻送,推到这高瘦的男人面前。
“心不静,焉能辨清眼前事?”
心不静?
他从来不知,一棵桃树居然还有心不静的时候。
踏入局中,早已迷了双目。除了那总是跳跃着,或近或远的星芒,哪里还记得低下头去,抚心自问,是静,还是乱。
千里眼站在屋外,晚风徐徐,远处炊烟袅袅,听得厨房有锅碗碰撞声,不禁奇了。
便过去一看,见越非凌挽袖撩袍,左手拿锅右手拿铲,一副娴熟派头,更是愕然。想不到这道骨仙风,绝尘脱俗的男子,居然懂得苞厨之作?!
越非凌听到背后脚步,便回过头来,见是千里眼,便笑了:“神将可愿试试非凌手艺?”
他身后桌子摆了几盘热菜,只见青的是春笋,白的是脆藕,红的是甘荀,金的是玉米,虽无肉腥之味,但鲜嫩雅致,看得人食指大动。
可惜千里眼只是看了看,便作摇头:“道长好意,末将心领。”
越非凌笑道:“神将大概是不习人间烟火之食吧?”
他盖上锅盖,笑着拿过一副碗筷,夹了些春笋放在碗中,“其实一试无妨,不过是呈些口欲罢了。”
眼前盛情难却,千里眼便顺了他意,接过来尝了一口,却觉这春笋鲜嫩不在话下,更有仙灵之气,绝非俗物,且无凡间灶火油烟味道,可说奇妙得很。
忍不住又多尝了一口,越非凌见他再食,脸上笑意更深:“这些食材均取自瀛洲、蓬丘,玉露为雨,净土为基,纵然多食,亦不会沾染凡世污腥。”
千里眼不禁问他:“你既有法术神通,何必多费功夫觅材自烹?”
“虽说烦杂,可烹煮之乐,贵在过程。”
越非凌转过身去,打开锅盖,只见里面浮了几尾小黄鱼,腾出鲜热之气。
“治大国如烹小鲜,小鲜易碎,勺子一搅便烂,便如大国,轻易动摇,便见混乱。”
凤目轻眯,掩不了眼中清锐,“三皇五帝之所谓治天下,名为治之,实乃乱之……”
他手中长筷灵捷,一尾尾将那小黄鱼夹出锅来,排在盘中,“究其根由,乃以己之智逆自然之理。”
他转过身来,将鲜香四溢的乳汤黄鱼放在桌上。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食者得味。”
俊逸脸上仍是一派温文,抬眸看着千里眼,“未知神将愿否再尝一箸?”
厨房内轻轻响起筷子触碰碗碟的声音,却不知,原来门外,年轻的星君背靠在墙上,静然而立,竟是将适才种种听在耳中。
明明可以进去,此刻双足却如裹重砣,难移一步。
越非凌温和适意,对千里眼礼遇周周,跟平日里他那咋咋呼呼的暴躁性子孑然不同,他甚至可以看出,千里眼在越非凌的身边,是一种放松的适意,而在自己身边……他总是紧绷着。
或许离娄以为总是僵硬着的脸能够彻底掩饰,却不知既是半丝眼神的摇晃,都看在开阳眼里。总是在他靠近的时候,悄悄退后,总是在他走进视线的时候,撇开眼睛。
难道说,在他的身边,就这般的难耐?
便连与这相识不过数天的越非凌,却自在得很……
越是想,心里越是沉闷,仿佛压上了一块磐石般,移不开,重得慌。
淡淡的黄鱼鲜香飘出来,钻进鼻子,可平日垂涎的美味,此刻他却想将它们全部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