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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第3页)

斗彩鸡缸杯是皇帝御用的酒杯,平头百姓哪里敢用,于是就有了所谓的鸡纹小杯,花色器型一模一样,只大小规制略有区别。

当然观器形就能知道,陶瓷制件越小越不容易烧制。

比如这只鸡纹小杯,口沿的部分微微外撇,与底部的线条形成上下呼应。从外面来看,杯子没有“足”

,事实上是把足做成内凹,隐藏了起来,这种处理方式叫做“卧足”

。杯口其圆,圆到周正,有一种源远流长的方圆之感。

要知道当一堆瓷土被摆在轮车上时,它是湿润的,要想它成型,就不可能太薄,胎体也做不到光滑和均匀,这就需要利坯师傅来修缮。当湿坯晾干后,师傅们进行线条的雕琢,器形的精塑,以及审美的传达,又是一次次与古人的深入对谈。

譬若口沿微微外撇,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很见功夫与巧思,因为杯壁本身就薄,口沿既要外展,就需特别小心,稍不注意变得平直,反而失去弯曲之美。更难的是,外撇的口沿比杯壁薄,虽追求了工艺的极致,但未免显得锋利,使用起来缺乏舒适感,通俗点讲就是实用性。

于是,利坯的时候,师傅们既要讲究口沿外展有弧度变化,还要均衡其杯壁厚薄程度,既要保留其器形之美,还要考虑其在窑火里的变形。

这些看似不起眼的细节,往往经过千锤百炼,对瓷土的配比,淘洗和晾晒,对拉坯、利坯,画坯、上釉师傅们技艺的要求,对以上所有变化而产生的釉料配比和窑内火候的变化,每一个环节都精益求精,试验无数次,方才能有面前这只杯壁极薄且透光的鸡纹小杯。

如此“瓷薄如纸”

的绝美小杯,不被人用心收藏,竟用来盛不知所谓的和解酒。

徐稚柳只觉荒谬。

“白日不饮酒,这是我的规矩。”

他将鸡纹小杯往回推,纵然动作轻缓,那满溢的酒水还是往外倾洒,跌出杯口,又挂在杯沿,沿着杯壁,散出馥郁浓香,叫人垂涎。

若是好酒之人,定是一滴舍不得浪费。

可徐稚柳只平静地看着,没有任何动作,那酒到底落下去,砸在安十九的皂靴上。

安十九收回目光,嘴角噙笑:“少东家还是不肯给我面子。”

“他敢!”

徐忠上前,一把捏住徐稚柳的手腕,将那鸡缸小杯推回去。

好不容易逮着的机会,借暖窑神请来安十九,为龙缸款识一事他再三赔罪,喝得双目赤红,安十九方才松口,表示可以冰释前嫌。

结果他倒好,摆谱没边了是吧?

因这一出,堂屋里的人都看了过来。

徐稚柳手腕痛,稍一动弹,就被徐忠重新压住。看得出徐忠已然半醉,手间没个轻重,那力道压下来,全然是积攒日久的怒气。

徐稚柳知道徐忠对他不满,有着许许多多的不满,不管是阿鹞的婚事,还是他自作主张书写龙缸的款识,亦或不听劝,非要和安十九对着干。

这些他自以为是的主张,想必都拂了他的面子,他作为一家之主,作为长辈,作为湖田窑真正的大管事的面子。

至此,徐稚柳明白了什么。

他安静地看着徐忠,徐忠目光微有闪烁,却强撑着没有避开,那里头布满鲜红血丝,载着老头难以启齿的尊严,徐稚柳哪里忍心?于是抬手,鸡纹小杯里的酒水被一口饮尽。

尔后他温热的手掌,轻轻包住鸡纹小杯。

徐忠则往椅子上一瘫,陡然没了力气。

安十九看了一出好戏,笑得开怀:“到底是咱大东家说话有份量,年轻人就是缺少磨炼。”

徐稚柳不置可否,转向徐忠说道:“徐叔,晚间还有祭祀活动,我先去准备了。”

徐忠点点头,没有看他。

徐稚柳环顾一圈,用眼神给诸位管事打招呼,管事们方才如梦初醒,重新招呼客人,堂口恢复了先前的热闹。

徐稚柳才要往外走,忽的小腹一阵剧烈抽搐,随即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滑落。

这些年来他忙于窑务,饮食向来不大规律,小腹偶有阵痛,每每用完饭食就能缓解,索性没放在心上,只这一次显然和从前不一样,来势凶猛,叫他一下子止住脚步,单手撑桌,方才能维持平衡。

这么一来,手腕用力,方才被徐忠捏住的部位又是一阵钻心的痛。

他不想被人现,勉力忍受着身体多处的痛楚,余光瞥过袖中的鸡纹小杯,嘴角不自觉微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