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第4页)
夜色浓稠,风雨如晦,少年面目不算明朗,可即便如此,安十九还是看清了她狼狈却隐含倔强的眼神,那漆黑的瞳仁里映照着他,闪烁着一寸寸柔软的刀光。
安十九收紧五指,似要将她的脸捏到变形至扭曲的程度,方才满意。
“看来世人都是自作聪明之流,任他们编来造去,大约也没想到,你对徐稚柳竟有如此深情吧。”
梁佩秋垂下眼睫,用力挣脱安十九的手掌。
太监的手指不似她想象中光滑,反而带着说不出的粗粝,磨得下巴生疼。
她强忍不适和疼痛,垂下眼眸,平淡开口:“大人,我听说朝廷派了布政使司的官员来调查夏瑛大人之死,若那官员前脚刚走,后脚镇上就出了大事,恐怕有损大人的英明。再者,徐大东家还担着搭烧万寿瓷的重担,这个时候湖田窑不能没有当家主事之人,万一出了岔子,朝廷追究下来,大人怕是不好交差。”
“你在威胁我?”
“小人不敢。”
“我看你是扮猪吃老虎,胆子大得很。”
先前她为了徐稚柳那烧得不剩的骨灰顶撞他,他还没和她计较,她倒好,巴巴地送上门来。说什么为了他好,呸,真当他是吃素的?
安十九给左右一个眼风,其中高个子的护卫立刻上前,腿轻轻一抬,梁佩秋就失了重心,倾斜下去。
双膝触地的那一刻,断骨重接的右边小腿出剧烈的疼痛。她下意识惊呼出声,身子往前,整个人跌落在地,溅起一脸水花。
冰凉的雨水顺着衣襟领口,渗透全身。
她好痛,好痛,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整个肩背都在微微颤抖着。可即便如此,她仍旧望着一处,咬着牙关,一点点、一点点向那处靠近。
安十九顺势看过去。
是她的木拐。
一个做工看起来就极其廉价的玩意,可她居然还不放弃,想再站起来。安十九浑觉刺眼,一脚踢开木拐。
“怎么,瘸了一条腿还嫌不够,另一条腿也想瘸掉?”
梁佩秋动作顿了顿,喘息了几下,又转过新的方向,朝着木拐挪去。
安十九看着她,忽而想起年少入掖庭时那个常常伴在身边的宫女。他们都是皇城高墙里最为卑贱的蝼蚁,不得已靠在一起取暖。
许许多多个日夜,他在灯下窥伺少女的眉目,神秀婵娟,明英妖冶,他的心不自觉地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后来,那个女子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掖庭。
如今灯下再看梁佩秋,竟恍惚生出一种再见故人之感,安十九不自觉后退一步。他的心乱了乱,随即冷声斥道:“区区贱民,有什么资格让我放徐忠一马?”
“大人既然肯见我,想必已有决断。”
雨越来越大,瓢泼般往下倾倒,哗啦啦的声响穿透黑夜。安十九抬起手,一片冷雨从指缝中流泻,即在这错目的瞬间,梁佩秋说道:“只要大人用得上,我愿为大人马是瞻。”
安十九笑了,笑得阴寒。
“想当初徐稚柳也是这么和我说的,可结果呢……”
徐稚柳用大龙缸罗列他的罪行,要不是安乾拼却半生经营,哪有他戴罪立功的机会?带着滔天的仇恨回到景德镇,即便如何咬牙切齿,他仍旧留了徐阿南一条命。
以为退让一步是海阔天空,不想对方变本加厉。
安十九受够了阳奉阴违,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这样的人他见过太多太多,这辈子不想再给任何人卷土重来的机会。
是以梁佩秋送上门来,他就必须让她知道,投名状不是谁都给得起。要入他安十九的幕府,必须付出代价。
“我生平最厌恶贪婪之人,世上没有两手都占的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