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第1页)
何咏声抽着烟,点头说:“我知道。”
“我以为你妻子跟你一样,都是有工作的,很清闲,没想到她在乡下务农。”
梁文静说:“你这人,其实人不坏,就是太固执,脾气太倔,只想着自己。一个女人在农村种地,带三个孩子多辛苦,你也真做得出来。你要是真恨她,就趁早离了。不然你心里总不平衡,总要冲她撒气。你要是真不想离,就别想那些过去的事情,好好对待她。只要她心里有你对你好就够了,想那些没用。还有,别总是分居,夫妻分居久了感情不好,能接到一起住就接到一起住,别最后弄得恩不成恩,仇不成仇的。你自己一辈子也拴住了,家人也没感情,对孩子也不好。”
何咏声沉默着,没说话。她知道她说的是至理。梁文静读过书,所以能说出这样的理,付宜云永远说不出来这样的理。她大多时候只能沉默。
“我们离不了的。”
何咏声说:“说过许多次,她不愿意离。离了婚,她日子更不好过。她自己虽然一个人,过得有些苦,但好歹孩子在身边,还有个指望,也不寂寞。我不回家,也没人找她气受。她也不用时时刻刻看我的脸色。我回去她也不见得高兴,她怕我。”
梁文静听了他跟付宜云的事,面露怜悯之色。
那天之后,梁文静就再也没有单独找过他,只和别的同事一样,见面打招呼,就像普通的熟人。
何咏声也逐渐将这件事忘怀。
在一个春和景明的日子,何咏声回到了家。
他已经很久没回家了。虽是农村长大,他不太喜欢农村的环境,泥巴道路容易弄脏他的皮鞋,蚊虫也多得厉害。他也不喜欢看见村里的那些邻居,那些人整天只要聚在一块,议论东家长西家短,空虚又无聊。他都可以想到这些人是怎么说他的。“何咏声呀,嘁,目中无人,眼睛长在天上。自己还不是泥腿子,当了几年老师,就了不得了,见了人也不打招呼,也不跟邻居们走动。人家现在是端铁饭碗的,看不起我们这些乡下人。”
然后就开始凑在一块,嘁嘁喳喳开始议论他的八卦:“你看他多了不起的样,还不是个绿毛王八,他老婆跟别的男人……大家都看着呢,谁不知道……千真万确……”
她们讲这件事,可以讲几个小时也不厌。
他实在不想看这些人。何咏声来到地头,几个妇女看到他,顿时交头接耳起来。
有人看看他,又看看付宜云,脸上露出戏谑的笑。
何咏声看到了他的妻子。
付宜云,正在田地里干活呢。这个季节,正在割油菜。何咏声看见了她,弯着腰,背着大背篓,背篓里堆了满满的油菜,像一座大山。她双手握着背篓上的绳子,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动着。她肩膀都勒得变了形,每一步仿佛都要陷进泥坑里。
这女人真是个傻女人,别人都在偷懒,休息纳凉,就她在那像头牛似的干活。男人都没那么卖力,周围不少男人都在抽烟,树荫下休息。何咏声感觉很痛心,他有些看不下去了。
他是个冷酷的人,他一直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不必去同情她。然而真正看到眼前的场景,他还是感觉到一阵刺痛。
桃花突然看到了爸爸。
她怀里抱着水壶,远远地叫了一声「爸爸」,眼眶湿润了起来。
何咏声朝女儿招手,桃花朝他奔过来。
何咏声才发现女儿赤着脚。她连鞋子都没有穿呢,身上的衣服也打满了补丁。要不是她目光清灵,面孔生得干净清丽,都要差点被人当成小叫花子。她小小的手拉着爸爸,又高兴又伤心,眼泪在眼眶打转。
“爸爸。”
何咏声突然意识到,他已经很久没有关心过女儿了。这几年,他一直顾着和付宜云赌气,几乎将儿女都撂到一旁。连他最疼爱的女儿桃花,他也没有再认真理会过。
桃花看到他时,那期待又委屈的目光,深深刺痛了何咏声。孩子多么小,多么善良单纯。她怎么能明白,一直疼爱她的爸爸怎么会突然不爱她了,对她不管不顾。即便是这样,孩子也不曾怨恨他,只是眼巴巴地等着爸爸回头。
何咏声拉着她的手:“咱们回家去吧,你去叫你妈妈,让她先别干活了。”
桃花高兴地跑去了。她灵活得像只兔子,跑得非常快。几步跳到妈妈面前,说了几句话,完了又回到爸爸身边:“妈妈说让我们先回去,她干会活,等收了工再回来。”
何咏声有些不耐烦起来:“她自己喜欢受罪,随她去吧。”
桃花听到爸爸数落妈妈,顿时不敢吭声。
何咏声拉着她手回家:“你弟弟呢?”
桃花说:“弟弟们跟村里的孩子在一起玩,我陪妈妈干活。”
回到家,桃花马上搬来凳子:“爸爸坐。”
女孩子的声音清亮娇俏。
何咏声坐下,桃花又说:“我去给爸爸倒茶。”
她进屋,给何咏声捧了一大缸茶水。
“爸爸喝茶。”
何咏声看到女儿,有种说不出的感动。
他知道自己是个自私的人,早已经放弃了什么夫妻情分,什么家人亲情。然而孩子的爱质朴又热烈,无论何时,都包容着他这个冷漠自私的父亲。他一度想要抛弃妻儿,但孩子却始终爱着他,从未将他抛弃。他发现,自己竟然还不如一个十岁的孩子。
何咏声拉着女儿的手:“你恨不恨爸爸?”
桃花摇头:“我不恨爸爸。”
何咏声摸摸她的头发:“来,爸爸给你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