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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昶看他一眼,但白令心知许璟在家中听到的旁人那番争吵绝不能转述给赵昶,忙遮掩过去:“那时子舒的病已痊愈,末将也是想他早些返京,才擅自把将军的信先转给他……子舒身任要职,病既然好了,当然越早回雍越好。”
听完赵昶果不曾追问,转问到许沂身上:“子舒带回来的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白令早把答案在心里想过数次,有条不紊答道:“是族中子弟,过继给李夫人算作嫡长子。许家长辈的原意是在子舒堂兄的三个儿子里挑一个,但他却挑中个血缘隔得远些的。将军既然见到那孩子,末将斗胆问一句,可觉得他像一个人?”
赵昶瞥他一眼;“眉目神态都像文允。”
白令点头表示赞同:“特别是笑起来的样子,简直一摸一样。
“你想说什么?”
“不,末将只是想,天底下竟然有人会这样像,相貌像也罢了,难得的是神态也像……但看子舒的言语举止,倒像是没发现二人如此相似一般。”
“同出一族,不足为奇。”
白令于是不敢过多表达感慨,又恰好想到另一事,因问道:“将军,许令当初告的是丧假,只有三十日,而……”
“陛下不是另准了六十日假么?”
赵昶毫不在意淡然回道。
白令一怔,继而附和:“是末将疏忽,竟忘记了。”
赵昶脸色和缓一些,望着前方道:“让他多调养些时日再说。”
“子舒不比文允……将军不必过于担忧了。”
……
接到宫中旨意后,许璟并未着官服进宫,而是布衣面圣,传旨的内侍捧着尚书令的官服印绶跟在身后;两个时辰后他回到家中,还是平常袍服,身后已没了那捧着他官服印绶的内侍。他脸色凝重,却非为留下了印绶,而是天子在鸿恩殿中一番话:“朕先准你丧假,后听闻你染病,另准了六十日假,一共三月。既在假中,就无玩忽懈怠一说,去职之事,不必提了。你若当下着实不想领尚书令一职,官服印绶可先留下,休养些时日,到时待精神好了再议。”
“许卿不必多虑,几个月在与不在,都是一样的。”
说完天子笑了一笑,一丝怨毒划过后,眼中只剩下不明显的嘲讽,却不知是对人对己,他转用别样口气补道,“朕只当你在就是了。在家中安心休养吧。”
“子舒。”
李云萝轻轻一声叫回沉思中的许璟,发觉自己走神,许璟苦笑,道:“你怎么还在?”
李云萝道:“在等你回来一同用午膳。”
许璟瞄一眼隔在正厅一角的更漏,以不赞许的语气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不必等的。”
“我已吩咐人准备下热水和新衣,沐浴罢再用膳。这顿还是全家一起吃的好。”
李云萝语气诚恳,毫无丝毫不满,但也只字不问许璟进宫面圣的结果。
许璟点点头先一步离开,整理妥当后膳食也已备好,李云萝与许沂分坐食案两侧。许沂见他走进来立刻离座而起,却被李云萝拉住。许璟见状说道:“不要拘束,坐着吧。”
他穿着李云萝为他备下的新春衣,头发湿漉漉披在肩上,愈显出脸色苍白。李云萝打量一眼,说:“我照着你原先的尺寸命人裁的,你较年前瘦得多了。”
三个人一起吃完这顿饭,许璟与李云萝都是习惯了食不言寝不语的,往日膳间从不说话,时下因照顾许沂,皆多少说了几句;吃过后一家人围坐在案边,许璟笑对许沂说:“待会儿我带你去雍京内走走。”
许沂双眼闪亮,神情雀跃地点头,问李云萝道:“母亲也随我们一起么?”
李云萝一愣,轻轻说:“风太大,你们去吧。”
见许沂眼中有不解的光芒,她又笑着摸了摸许沂的头:“没事,和你父亲去就是。”
“雍京西北方向有座小山,据说景致秀雅,再过几日天气好了,我们一家去吧。”
“你哪来的闲?”
李云萝听许璟如此说,下意识问道。
“印绶皆已缴还,空闲自然来了。”
许璟垂下眼,似在微笑。
接下来数日许璟都带着许沂足迹雍京及近郊,又选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连同李云萝一家三口出城踏青,去的正是许璟提过的那座小山。让随行的下人等在山下,许璟和李云萝带着许沂花了半个时辰登上山顶。自山顶居高望远,不远处的雍京,城外大片的田地,城东面浩浩汤汤的绍水,似乎都变得新奇起来。许沂在山上跑个不停,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兴高采烈得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气和精神。只要他不走得太远,许璟和李云萝都不会提醒,许沂也乖巧,被唤了几次后很快知道哪里去得哪里去不得,安生地在二人附近玩耍。
李云萝到了山顶就一直在看东南方向的雍京,既不说话,也不理会其他,约莫看了一刻,说:“从这里看,雍京和国都倒有几分像。我小时候也登高,只是国都附近多山,且山势高陡,往往是到了半山就再没了力气。也是这样俯视山下的都城,因为琉璃瓦在阳光下格外亮,宫殿总是尤其显眼。”
许璟走到她身边,也看向雍城。果如她所言,琉璃瓦在阳光下折出的光汇成一片,金彩交错耀得人无法逼视。他看着,似乎被这异像迷惑,声音很轻:“我还真不曾留意会有这样的景色。”
忽然感到有人在拉自己的袖子,许璟低下头,许沂一手拉住他的衣袖,一手指向西南方向问:“父亲,为什么四周就只有那一块地方不生土木?”
许璟和李云萝一起朝许沂所指之处眺望,看清后对看一眼,眼中都罩上阴霾。许璟答道:“你可知道太祖皇帝与鲜于通那场大战?”
“是不是太祖皇帝大败鲜于通的二十万大军,然后在雍京祭天登基那次?”
许沂目光蓦地亮了。
“不错。那里便是三百年前的古战场。”
许璟说到这里停下,许沂盯着远方褐色的土地,神情不免激动。而这时李云萝开口:“该役鲜于通麾下二十万人马全军覆没。据说自那日起,战场方圆土成胭脂红,再不生草木。”
她说得平淡,传到许沂耳中像一阵冷风吹过,让他不由自主都颤抖了下。许璟有所觉察,略持异议地看了眼李云萝,李云萝却不理会,又道:“鲜于通一代英杰,若非死死守着君臣名分不放……”
“你扯远了,在孩子面前说这个作什么。”
许璟淡淡打断。
李云萝不置可否一笑,收住话端。
许沂对李云萝最后几句话听得似懂非懂,但光听父亲插的那句话也知道不能再问。虽然听完李云萝的话心里有些发毛,但那场大战中的两人,本朝太祖自是英明神武无双,鲜于通的事迹也是从小听熟的,光凭这点,方才李云萝说的话也就不算什么了。他又一次远眺几乎在视线尽头的那片土地,无比宁谧安详,全然看不出曾经有过的血雨腥风,你死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