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独舞人卫茗蕊视角(第2页)
她怔怔看着芙梅,忍不住皱起眉,“梅姐姐,就连你也这样说……你还记不记得你当初和我说的话?”
芙梅的脸上闪过一片怅然,却很快恢復如常,勉强吊起嘴角干笑了两声,“傻丫头,怎么把我的那些胡言乱语当真了,若你真的相信我说的,那我今日就劝你应下这桩亲事,你记住,情爱不过镜花水月,你现下看得见,可等到欣赏够了,一伸手才发现,根本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
她是那天芙梅走后才得知,原来芙梅在有孕后主动为自己的郎君纳了个良妾,最初芙梅的郎君还一径的推辞拒绝,连那妾室的房门都没见他推开过,依旧日日与芙梅在一起,芙梅还暗自得意,谁知几个月之后的某个清晨,那妾室服侍芙梅用膳时,忽然眼泪汪汪地干呕不止,当时那妾室的形容,芙梅再熟悉不过,分明是女子有妊害喜的症候,着侍医来诊脉,果然是有了身孕,那妾室一脸娇嗔,而侍医后来的一番话更是让芙梅如坠深渊,因为若按这妾室有妊的月份往前推,原来竟是在她刚被纳进来时就已经被芙梅的郎君收用了。
而后来,芙梅在看到得知这妾室有妊后急匆匆赶回来的郎君的那一脸惊喜时,她才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以为的两情相悦,竟是如此的浅薄脆弱,根本经不起考验和试探。
所以当她知道了芙梅的那些事情后,她才终于发觉,原来她以为世间最清澈的爱,其实从一开始就浑浊不堪。
从那之后,她似乎连再坚持的底气都没了,她最终还是顺从了父母的安排,成为了东宫的女主人。
她记忆中的洞房花烛夜,混杂着疼痛,肮脏,潮湿和恶心。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见到太子,却是她第一次见到一丝不挂的太子,那具肥硕蠢笨的身躯伏在她的身子上颤悠悠的蠕动颠腾,她闭着眼睛咬牙忍耐着,这场钝刀割肉似的酷刑其实并不算持续很久,当一切都尘埃落定,太子仿佛小山一样的身躯沉沉地压在她的身上一动不动,她睁开眼睛,隻觉得自己的命运或许在这一刻就已经走到尽头了。
她是在成婚后才得知,原来东宫除了她这个太子妃还有许多侧妃和良娣,当那些鲜焕的姑娘一排排跪在她的身前向她行礼时,她笑的一脸灿烂。
太子确实对她新鲜过一段时间,一直到她有妊,才终于将目光放在了另一位年少的良娣身上,而她也终于松了口气。
女儿的出生让她多了一丝丝对生活的期许,而太子早已被那些更新鲜的女子吸引住了目光,一个月能有一天歇在她那里都算多的,而她也乐见其成。
他从殷陈回来的消息,最初是太子告诉她的,那时候太子伐殷刚回来,最终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带回了大难不死的燕王。她听到这个消息,用尽全力才稳住了正为太子斟茶的手,与她无波无澜的面上相反,是那片早已掀起惊涛骇浪的心海。
可即便他回到上凉,她再见到他的次数依然屈指可数,若是当年她还能抛开姑娘家的矜持,想法设法地央求兄长们为她安排机会见他,可如今,她再没有什么正当的理由常常见到他,因为她已经成了他的皇嫂,而他则是她女儿的皇叔。
见到江臣的时候,她没想过自己会让这个粗糙莽撞的男子成为她的入幕之宾,可是在听过他的声音以后,她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她在江臣的身下第一次体会到身为女子而于欢情燕好一事上的快乐,那种激烈的衝撞,不顾一切的,一次次带她衝上云霄。她每次都会熄了灯才允许他爬上自己的身体,她命令他说话,不拘说什么,只要他开口就行了,快到极乐时,江臣说着说着就会偶尔冒出一两句粗俗下流的话来,每当这时,她就会阻止他,隻让他叫她的名字,她喜欢这样,在黑暗中几乎要尖叫出声。
与侍卫暗中偷欢,以她的身份来说,若是被人发现或许就是灭顶之灾,可她早已溺在苦海里,抽拔不出了。
不过好在太子成日流连于那些更加新鲜的女子身边,他实在无暇顾及她,后来她听说,太子又迷恋上自己身边近臣的妻室,他似乎对旁人的妻妾更感兴趣,俗话说的永远都是对的,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东宫里那些成天抻长了脖子盼着他的女人们,哪里有偷臣子女人来的刺激?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那个一向文质彬彬、甚至有些怯懦的武德图竟然干了一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
从此,太子似乎成了一枝浸渍在卤水里的草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衰败了下去。他咽气的时候,满室的恶臭招来许多飞虫,她捏着帕子挡在鼻子底下,可也阻止不住干呕的欲望。直到他像一滩烂泥似的瘫在那里一动不动了,她才终于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这些年,行尸走肉一般的生活,似乎让她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
可皇后接下来的动作和安排让她又如坠地狱,她刚以为自己就要爬上悬崖得以逃生,可皇后竟然想将她再拉回深渊里去,而且这一次,甚至比之前还不堪,皇后的算盘若是得逞,她这一生要面临的将是万劫不复。
皇后应是万万没有想到,最后反戈一击的竟然会是她。
为什么不呢?
难道她这些年受得折磨还不够?还要在深宫里继续这样看不到尽头的日子么?
可即便她手握最致命的证据,可扳倒皇后似乎也并不容易,毕竟皇后身在正宫凤位多年,手段和筹谋都不是单凭她一人就能抗衡的,万一自己哪里行差踏错,或许就会反受其咎,毕竟她亦是知情人,若到时皇后将一切都反推到她身上,她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可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派人暗中与她联络,原来皇后自以为是的秘策早就不是什么神不知鬼不觉的秘密。他让人告诉她应该如何做,如何说,其实他让她做的事很简单,只是让她将太子埋尸的地方透露给江臣,然后其余都与她无干。她不知道还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也是直到那一刻她才真正看清楚,原来他根本不需要她的庇护与偏爱,在这样一场没有善者的残酷棋局中,他自始至终都是那个定局的人。
直到尘埃落定之后,他们有过一次简短的交谈,他问她想要什么,打算以此作为她最终投诚于他的回馈。
她忍不住笑了,不过好在他那一次终于没有把一贯对她的不耐烦挂在脸上,只是他却依然不懂。或许他懂,毕竟他是那样的慧极之人,这样也只是给她留了些许颜面。她是另一个芙梅,自诩情浓,却只是感动了自己。
她说没有别的要求,只是提出让他放过她的父兄,她明白自古天子多疑,他更是心窍玲珑之人,卫氏在这一场皇族争斗中押错了注,从一开始就已经失去了机会,她也不求富贵权势,只求他能留她父兄性命。
他闻言看了看她,然后才道,“我答应你,只是卫氏族人自你父亲这一脉系,以下三代不得再入朝为官。”
他的眼睛平静无波,似乎就等着她说出口,她忽然意识到,原来这一切早就在他的掌控之中,即便她今日不求情,卫氏也会早晚被他剪除,三代人……这一次过后,卫氏元气大伤,三代人的时间涤淘,足够他稳固皇权,数姓豪门重铸,卫氏再想回到曾经的辉煌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可是她又能做什么呢?除了保住家人的性命,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屈膝跪地行礼,低头时,见到他皂靴上的云龙纹,忽然脑袋一片空白,几乎是脱口而出,“如果当年我没有嫁进东宫,如果我不是你的皇嫂,如果我等到你回来,你……会不会娶我?”
她说话时忽然抬起头来,死死盯着他,他有些许错愕,似乎没有料到她忽然说起这个。他或许是看出了什么,脸上露出一种很难形容的神色,或许是无奈,或许是歉疚,或许是怜悯。他叹息一声,缓缓蹲下身来,这样她终于不用再仰望他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她,似乎她的问题难倒了他,这个人一向才思敏捷,竟然也会有被难住的一天。
她忽然想笑,他确实不擅长与女子打交道,那种难以描摹的表情,仿佛他还是当年那个桀骜骄矜的少年皇子,而她一直都是那个白日做梦的世家少女。
她善解人意地换了一个问法,“如果刚才那个问题你不知道如何回答,那就换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选择她?我哪里比不上她?”
她提起那个女子,她曾经见过她,容貌虽美,可她知道,他绝对不会只是因为美色而心动情迷的人。
提起那个女子时,他的神情有一瞬晕染上柔和,那种感觉,似乎像夜行人归途巧遇的一盏明灯,她心里一程程凉下去,又听得他说道——
“我曾经对她不住,可她从未在我落难的时候抛下我,相反我几番生死一线,都是她救了我。我原不相信这世上真有所谓的以德报怨,趋利避害是人之天性,不论哪一次,她顺势逃离都无可厚非,是她让我知道,原来确有不计回报的善意,那也与爱无关。或许我仍旧不够强大,强大到不需要另一个清澈无伪的心灵作伴,蠓虫逐光是本能使然,我亦是尘世间的一介凡俗,自然不可幸免。”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她踏出宫禁的那一瞬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一念而起,半生荒唐,往昔日已死,前路或可期。
她重新挽好披帛,挺直了脊梁,向着光明处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