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第1页)
对这样的病人,江水深还有什么办法?
江水深开了口,语气是少有的严厉。“为什么现在才来?”
何其繁苦笑道:“当初是江大夫说让我死马当活马医,先以同源内功一试。但家父始终昏迷不醒,情况日趋恶化。其间也有请名家诊视,都束手无策。只得又来拜访先生,权当最后一搏,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江水深道:“状况已完全不同。你们回指月堂路上发生何事?“
何其繁叹了口气。“当初为防有心人暗袭,我让喻师弟雇了两辆车,由我走大路,掩人耳目。喻师弟和靳师弟带堂主从小道出城。果然我在靠近指月堂时遇袭,侥幸脱困,却迟迟不见他们前来汇合。我遣人前去接应,回报是车翻在路边,两位师弟都已身亡。”
江水深稍稍看了门口的岳华浓一眼。岳华浓回以他一个洒脱的微笑。
“我自然也想到被敌人看穿,这一路也有埋伏。”
何其繁接着说。“但现场并无激烈打斗痕迹,况且两位师弟过世,堂主却还是老样子,如大夫所说,仍有极微弱的心脉。则敌人到底图什么,就让我大惑不解。”
他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宗旨,话说得吞吞吐吐。江水深没有往下追究,只是说:“他醒过一次。”
何其繁失声道:“家父在那种情形之下,竟还能醒转吗?”
“他动过真气,或许是为了自保。”
江水深稍作推测,又平静阐述。“他已脱离了假死之状,但强行运功导致经脉大损,之前能否恢复还是未知之数,现下则已凶多吉少。”
何其繁看了一眼何壁,又镇定地面对江水深。“大夫是说终究回天乏术了吗?“
岳华浓不排除自己先入为主的成见,但他确实觉得何其繁说这句话时有种如释重负之感。
江水深道:“只剩一成把握。我会尽力。”
他从何其繁手里取过银针,封住了何壁各处大穴。最后膻中穴一针将落,门口突然发出扑通一声,原来是年久失修的藤椅断了一条腿,岳华浓连人带椅子翻在地上。
江水深顿了一顿,银针稳稳没入何壁体内,何其繁看样子倒是想过来扶他,但是手里还捧着针盒,只能遥遥关切:“师弟有何高见?”
岳华浓爬起来,笑道:“我没任何高见。江大夫全力以赴,一成也是十成。不过师兄,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的好。”
江水深道:“你出去。”
岳华浓叫冤:“我都这样了你还赶我出去。你放心,我除了欣赏你大展身手,不会有任何异动。师兄的剑也可以为我作证。”
“先生。”
房间一角的冬凌突然说。
他此前从未开口,只是在角落里远远的站着,像一座本来就摆放在那里的灯柱。往常给江水深打下手这活都是他来做,有时候江水深也会让他参与病情的讨论或者伤势的处理,但这么久却仿佛谁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他既不看何壁,也不看岳华浓,只是小心盯着自己脚下。
江水深看向他,目光并不压迫,但极沉静,彼此心下都洞若观火,冬凌几乎要打退堂鼓,仍旧咬牙道:“先生。”
“冬凌。”
江水深说。“我是个大夫。他是什么人,跟我并没有关系。”
冬凌抬头对上他眼神,居然笑了笑:“跟我也没有关系,是吗?”
江水深道:“你也出去。”
“先生。”
冬凌说,声音有些微颤抖。“我若出了这个门,不会再回来了。”
他绝非赌气,话落在地上便四分五裂,摔出了坚决的棱角。岳华浓看看冬凌,又看看江水深;难得冬凌此刻跟他同仇敌忾,他简直不知道想笑还是想哭,好在残存的理智让他保持了沉默。他知道这场合已容不得他再插足,只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仔细地,缓慢地撕扯下来。
江水深道:“这件事待会再说。你若不能帮忙,不要碍事。”
他俯身去研究何壁的心脉,示意何其繁将病人扶坐起来。冬凌朝他鞠了个躬,便悄无声息地走出了房间。
岳华浓撑起身子,追了上去。这说法好像分秒必争,但其实两人都只是站在门外的屋檐下(岳华浓还扶着墙)。雨没有停,但方才那阵昏天黑地的狂暴势头已经结束,青石地面上不断粉身碎骨的雨脚,遵从着一种单调的,可控的节奏;被掠取的白日光线又在最后关头悉数获释,被剥了一层皮似的,只剩一种阴沉的亮色,渗进草木湿漉漉的表面。
冬凌仰头盯着接连坠落的雨线,看起来暂时没有冲出去的意思。岳华浓站在他身后看了一会,差点被催眠,干脆靠着墙坐了下来,冰凉的雨气使他的伤口开始微微发疼。他试探地问了一句:“身上有钱吗?”
冬凌猛地扭头看他,目光满是警惕。“没有。”
岳华浓解释:“我不是跟你借,我是想……”
他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你想去哪?”
冬凌的回答完全在意料之中。“不用你管。”
岳华浓:“我知道我知道。但是江水深……”
冬凌没忍住抽了一下鼻子:“也不用他管。”
岳华浓:“好的好的。”
他又不敢做声了。他自然不可能在此刻冒着激怒冬凌的风险替江水深说什么好话,实在他也觉得江水深不可理喻;而趁此时机向冬凌痛斥江水深的虚伪,可能获得冬凌的微薄好感,从而在滔天的恨意中精卫填海般投下一个石子,但钻这个空子也说不定会适得其反,毕竟无论什么至言真理,从他口中说出大概率冬凌就不会爱听,反倒招来冬凌加倍的憎恶。或者别管哪门子鬼话,只要能将冬凌拖住,无论如何这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未必下得了离家出走的决心,何壁极可能活不过今夜,过后江水深只要肯哄一哄他……他反复掂量着各式微妙的后果,一时连雨小了都没有察觉。他活了二三十年,从没有一刻如当下这般瞻前顾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