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第1页)
有杨明礼的优秀作为对比,自己越努力,就越显得蠢笨。
唯一值得炫耀的,是有副好身板,有双硬拳头,在庙口街上打架称王,身边聚拢着一群脾气相投的小弟。因为这些是杨明礼没有的,所以他要把这些做得更好,还要顺便摆出一副“老子不屑于读书,老子就是有本钱可以出来混”
的架势。说白了,自卑而已。
蒋妈妈是个勤快又节俭的女人,对蒋庭辉谈不上什么母爱,倒也不至于刻薄虐待。穷人家搭伙讨生活,忙都忙不过来,哪有闲心去算计一个孩子。
日子宽松的时候,她也努力想要一碗水端平。可是遇到年底收不回账、只能白水煮青菜的窘境,难免有些私心。给孩子们熬粥的时候,看看橱柜里只剩了两个鸡蛋,不禁要掂量掂量。老二读书费脑子,营养一定要跟上,小妹是幺仔,吃得太差会生病,至于老大……每天和肥林、火女那些人混在一起,应该缺不了这一口半口。
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到底差些。蒋妈妈一时昏了头,害怕蒋庭辉多心,极其愚蠢地将荷包蛋埋在了白粥底下。孩子们养得粗糙,早餐都是站在厨房灶台边端着碗几口喝光,一抹嘴就算完了。坏就坏在蒋亦杰贪玩儿,捧着粥碗乱搅和,给他发现有藏着一整颗白白嫩嫩的荷包蛋,自己不舍得吃,献宝似地送到了蒋庭辉嘴边:“哥哥吃!”
蒋庭辉抬头看了眼继母,什么话也没说。他虽然只有十几岁,已经把自己当成个男人了。是男人当然不会为了少吃了几口饭菜而耿耿于怀,如果蒋妈妈摆在明面上说,他一定全不在意地全都让给弟弟。可惜,就是一个小心眼的举动,将连接在这对非亲母子间最后的一扇门给彻底堵死了。
蒋妈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讪讪地没活找活忙碌着。杨明礼看看大哥的神情,又看看自己碗里埋在粥底下的鸡蛋,瞬间明白过来,原封不定撂下碗筷出了门。他为妈妈的行为感到羞耻。
只有年幼的蒋亦杰什么都不懂,一心要把好东西都分给大哥。哼哼唧唧非得要大哥先咬上一口,他才在大哥咬过的地方接着咬了同样大的一口,只有大哥吃了多少,他才肯吃多少。
蒋庭辉没有老妈,老爸再婚之后又把大部分精力放在了那对母子身上。看着黏在自己身边的蒋亦杰,大哥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在这个世界上,他只有小妹一个亲人。
只有这个驮在肩膀上长大的小肉球,才是真正属于他的,才会一心一意对他好,永远永远……
-
蒋爸爸去世之后的几年间,兄弟分离,每次赚到钱寄回老家,又辗转从朋友口中得知弟弟的近况,蒋庭辉都无比满足。
在他心里,蒋亦杰是粉嫩嫩的肉圆子,扎着冲天辫,晃荡着小鸡鸡在庙口街头大方展览,蒋亦杰也是天真又顽皮的捣蛋鬼,到处抓鼻涕虫,看谁不顺眼就丢进人家衣领,蒋亦杰还是笑容灿烂、无忧无虑的臭小孩,晃荡着两条小短腿,坐在树杈上看他和伙伴们盯着大太阳兴致勃勃踢汽水罐……
他希望他的“小妹”
永远都是那样,不会为了生存而委曲求全,不会受到污染,更不会遭遇危险。
一朝投身江湖,蒋庭辉就成了亡命徒,他要守护自己最宝贵的东西,甚至早早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在此之前,他怎么也想不到,兄弟重逢竟然是在这样的场合,以这样的方式。从意外见到弟弟走进包厢门口那一刻起,他引以为傲的从容应对就顷刻土崩瓦解了。委屈,失望,愤怒,不解,各种情绪在胸腔里激烈碰撞着。
这算什么?当年忍痛离开家,把唯一的亲人拱手让给了他的妈妈和二哥,到底都是为了什么?
-
“小妹?你怎么在这?”
蒋庭辉压抑着心头不断翻滚的疾风暴雨,声音怪异到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蒋亦杰暗暗握紧拳头,稳住阵脚,满不在乎地反问:“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年满十八周岁进出夜店是法律许可的。”
大哥的脸上看不到明显怒意,周身却逐渐散发出暴戾之气:“你妈妈呢?杨明礼呢?他们到底是怎么管的你!”
“蒋庭辉,我是个大活人,有手有脚,不是谁家里的摆设,不需要什么你管、我管的,这个推给那个!”
蒋亦杰把玩着盛满琥珀色液体的水晶酒杯,前一刻还在轻佻地浅笑着,忽而眼眉一凛,杀气腾腾。
从多年前开始,他就固执地直呼大哥姓名。没有赌气和轻视的意思,只是自欺欺人地希望,抹去了“大哥”
这个称谓,和大哥之间八年的差距就会一同消失不见,自己不再是个小破孩,而是个可以站在大哥身边与他并肩作战的真正的男人了。
兄弟俩僵持在原地,目光交锋各不相让,一个尖锐凌厉,一个厚重强硬,碰撞之下火花四溅,隐隐弥漫起硝烟与硫磺的粗暴气息。
蒋庭辉身后唯一知道两人关系、也了解前因后果的金毛飞按耐不住,出言训斥道:“丢你老母,全家贱格!蒋小妹你够了吧?当初是谁恨不得跪在地上哀求我们兄弟不要带坏她个宝贝仔?现在搞什么,反咬一口?这些年辉哥没管过你?你花谁的用谁的,良心喂狗吃啦!”
见自家老大被劈头盖脸一通乱骂,王大关生气了,也分不清眼前影影憧憧哪个是哪个,只管伸出手指乱点一气,直着舌头嚷道:“谁、谁是……是狗!哪有狗?谁敢在、在我庙……庙口街关、关大王面前撒撒撒野!”
龙准似乎听出了一点头绪,略显惊讶地问道:“怎么,庭辉,你们两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