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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到了朝堂,早有几个平素巴结我的朝臣围拢上来,这个劝我不要太操劳,养病要紧;那个说他家里有几支上好的人参,要改日给我送去;还有的赞我为国家鞠躬尽瘁,以至生病,实乃朝廷之楷模,应请皇上下旨加以表彰。我心想若大家都来学我这「楷模」,站在朝堂上的也就没几人了。
种种不入流的马屁听得我昏昏欲睡,无聊的一张望,正见雷霆远走进大殿。自我病了以后,他便再没找过我的麻烦,不知是不是良心发现。不过这人有没有良心,却也是个值得考虑的问题。他只看了我一眼,便径自去和张丞相说话去了。
再接着进来的就是永王,目光在我身上一转,便转向他处。然而只是这一眼,也看得我心头发寒。我不知道永王到底要我做什么,只是直觉的感到不妙,他交给我的事总不会是好差事。
果然上朝时永王出班跪奏,说道横川一代遭遇春洪,祸及十几郡,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当地周府紧急上表,请求朝廷发银赈灾。永王已经拟旨发放白银一百万两,只是赈灾的人选还要皇帝决定。
我听见「春洪」心头便是一震,又见永王暗暗向我点头,连忙出班请旨。虽也有人如张丞相力主我不能用,但一来永王势大,而来我又深受皇帝宠幸,还是接下了这个差事。
退朝后群臣都往外走,只有张丞相冲我嘿嘿冷笑:「黎大人,横川灾民还在翘首以待,勿请黎大人专款专用,大好的银子,莫被蛀虫吞到肚子里去了。」
我佯作不懂:「银子那么硬,蛀虫怎么吃得了?还是说张丞相家里有如此特别的蛀虫,改日倒要见识见识!」
「咳,咳,你……真是对牛弹琴!」张老儿空有满腹才学,说到嘴上灵便,远不如我,一句话便被我堵住。
「什么,我在对牛弹琴?我没弹琴呀?而且牛在哪里?牛在哪里?」我伸长脖子四处张望,张老儿早已气得全身哆嗦,一甩袖子,气哼哼的去了。在他身后的便是叶嘉颖,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淡淡的道:「欺民大于欺天,黎大人好自为之。」说罢匆匆离去,不带一丝留恋。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心头一阵怅然。明知道相思无望,为何还要心存期盼?自以为聪明绝世,却原来来也不过是凡尘俗子,终逃不过痴贪魔障,归根到底,总是「情」之一字累人太甚!不禁想,若当初未曾遇见他,是不是会更好些?可是想到月下联句、萧瑟齐鸣的和谐美好,又有千万分的割舍不下。
「多情自古空余恨,可怜天下痴心人!」一声轻叹从我身后传来,我全身一僵。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在这朝廷之中,知道我对叶嘉颖的情意,又喜欢用这事来耍弄我的无聊人只有一个!我连头也懒的回,抬脚便走。
「黎大人且慢。」
我回过身,漠然看着他:「不知雷将军有何吩咐?」
他摇头轻叹:「何苦如此冷淡,我只是有句话要忠告黎大人罢了。」
「请讲。」
他见我驻足倾听,反倒卖起关子来,负手转了一圈,直到把我的耐心都消磨光了,才装模作样地道:「圣人有云『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千古明训,黎大人身为大学士,难道不知道?」
哪个圣贤这么无聊?我皱起眉:「不知说这话是哪位?不会是将军你吧?」
他哈哈大笑:「儒子可教,儒子可教也。」
这人的脸皮倒也不是一般的厚,我忽然被他逗起了兴致:「敢问雷大圣贤,你说的『芳草』在哪里?」
「果然是没有学问。」他轻轻一笑,「古人说,十步之内,必有芳草。」
十步?我向脚下看去,一、二、三……「你?」
「不行么?」
不知他又在耍什么花样,我是决计不会再上他当了。冷冷地道:「将军可曾见过癞蛤蟆?若是没见过,不妨回家路上买一块镜子,有空的时候自己照一照,八成就见到了。」
「你骂我是癞蛤蟆?」大概平生第一次被人如此骂,他显得有些啼笑皆非,我本以为他要发作了,哪知他眼珠一动,朗笑一声:「若是能吃到天鹅肉,作只癞蛤蟆又何妨?」
「无聊!」我低叱一声,转身欲走。哪知他又叫:「等等!」
「还有什么事?」
他面色一整,露出一脸正经:「别跟永王走得太近,对你没好处。」
我冷笑:「跟你雷将军走近了,也没见到有什么好处!」
离开的时候,我听见他声音悠悠叹息:「我这次明明是在说真的,怎么你也不信呢?」
心中一动,这人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倒有些分不清了。
出了宫门,早有我的轿子守在外面,然而抬轿的轿夫却不是我原来的那四个。其中一个迎了上来,向我一躬身,低声道:「王爷请大人一叙。」
我点点头,不动声色地上了轿子。
轿子在城中转了几转,终于来到城郊的一座庄园之内,这里是永王的一处别院。想到要单独面见永王,我心里还是不禁惴惴,这人实在是太可怕,只消一个不留神,我便有可能堕入万劫不复之境。一名家丁引着我绕过正堂,来到后院花园。远远的便听见前方传来狺狺犬吠,还夹杂着呼呵之声,张目望去,只见花园正中的空地上,几只高大凶猛的猎犬正垂首低鸣,一旁一个劲装男子手中长鞭在地上用力一甩,随即指向不远处几个稻草扎成的人形,喝道:「左肩!」
随着这一声号令,几只猎犬立时冲将过去,每只分别咬中一个稻草人形的左肩,犬牙一扯,扎得紧紧的稻草便被扯下一丛。我看的暗暗心惊,这若是咬在活人身上,想必一条膀子也没了。这也才发现,那稻草人的喉头、右肩早已破烂不堪,想是前几次被扯破的。
外圈的是一群观看者,七八个护卫打扮的人围着一张檀木椅站定,其中就有和我接触最多的石惊风。永王正端坐在那把檀木椅上凝视场中。他身上裹着一件素色锦袍,更衬得面如冠玉,清华高贵。曾有人说永王是京城第一美男子,这话虽然不乏拍马屁的成分,但多少有几分根据。只是他那双眼睛太过凌厉阴鸷,总给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有时候也会想,这永王地位尊贵、权柄无边,可说是占尽了天下风光,为何还要铤而走险谋权篡位,赢得世间骂名?随即哑然失笑,这世上若是人人都懂得知足守分,又哪来的这么多事故纷争?又向前走得几步,那几只猎犬似乎嗅到生人气味,竟然都狂吠起来。这一来永王也看见我了,眉头一皱,低声叱道:「老实些!」
他这一声低喝似乎比那劲装男子的鞭子更有用,众犬顿时停止了叫声,伏地呜呜低鸣。然而偏有一犬不服号令,竟然径自向我奔来,转眼间已经扑到面前,大嘴一张,露出白森森的犬牙,令人观之胆寒。我吃了一惊,以我的武功,若要一掌震伤或是击死它原也不难,但永王正在眼睁睁的看着我,我又怎敢造次?只好向旁一倒,躲过了这一击,随即四肢并用,手忙脚乱的爬上一座假山。其间官帽也歪了,斜斜地挂在耳侧,上山的时候我还特地甩掉一只靴子,看来直是狼狈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