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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微痛恨她这种说法。
她觉得妈妈江淑苇眼里的怜悯无比地刺目,她还不如像姨母那样狠骂她一顿的好。
“反正我就是这样的,”
微微说:“不争气,给你丢脸。我的心一向用错地方,没有人在意我,他不在意我,你也不在意我。你从来也没有在意过我。”
记忆
老话说,小人是没有记性的。两三岁的事,哪里有可能会记得。
可是顾微微觉得她是记得的。
她记得她最初觉得妈妈很美丽,话音轻柔婉转,眉目温情脉脉,母亲似乎比所有的小伙伴的妈妈们都要年岁大些,可是连她的皱纹与微白的头发,微微都觉得很美。
慢慢地,微微就发现妈妈像是不大喜欢她的。也或许,那并不是不喜欢。
后来略长大了一些的顾微微找到了一个更适合的词来形容母亲给她的这种微妙感觉。
不如意。
妈妈觉得她是一个不让人如意的小孩子。
小小的微微想,妈妈大约觉得自己不够漂亮,也不够聪明。
她背不来诗,记不住东西。她总是很惶恐地迷失在母亲教她那些文字里,寻不着出口。
微微还记得,她小时候,母亲是请人教过她国画的。
那个老师据说挺有名,带出了几个相当不错的学生。
微微记得妈妈拉着她,转了好几趟车才找到老师的家。那是个胖大的有年纪男人,竟然留了一头花白的披肩发,似乎跟妈妈很熟的样子。
于是她有了很多的画具,长锋、中锋和短锋、兰竹、小精工、小红毛、叶筋笔、衣纹笔,油烟墨、松烟墨,认识了好多颜色,石绿,石青,朱京,赭石,花青,藤黄,胭脂,一片姹紫嫣红。
可是她真是画不来,拿不好笔,勾不好线,晕不好色。她宁可看老师画。越学,越是怕了,到后来每回去上课总是一步三蹭,恨不得那去的路再长一些才好。
一年半载学下来,老师有一天跟母亲小声地嘀咕:她要是实在不想学,就算了吧。微微记得母亲听了这话时脸上的羞赧与失望。
后来母亲还带她学过乐器,那个东西,好像叫阮,硬如钢丝的琴弦割得她的手指生痛。还学过书法,反正母亲在教育行业做事,认得很多那种会一项技艺的人,多半有点古怪,微微不大喜欢他们。
后来的许多年里,母亲总是用一种哀怨的充满了遗憾的眼光看着她。甚至在她睡觉时也可以听得见母亲轻轻的叹息声。
她那么一口气一口气地叹着,叹得顾微微一天一天地觉着自己小了。她觉着自己身上的那些不美丽不明慧不如意滋滋地向外头冒着,弄得她灰了头脸,一天比一天活得皱巴起来。
微微长到在十岁的时候,便发现母亲与父亲的关系也十分微妙。
微微早知道自己的父母与平常的父母是不大一样的。
她的父亲比母亲小着好几岁,这让年幼的顾微微很是奇怪。世界上所有的爸爸不是都该比妈妈大一些的吗?
父亲中等个头,起先瘦,后来慢慢地胖起来,圆白起来,便显得年青起来。微微记得父亲总是收拾得很整齐,他是周围人中最早穿上西装的人,板板地系着一根领带,喜欢微叉着腿,把手抄在裤袋里,撑得裤子两边鼓胀着,身上有发蜡的香气,那种盛在小瓶子里的油黄的发蜡,抹在头发上,再用宽齿的梳子梳过,使得头发现出清清楚楚的纹路来。微微记得自己总是喜欢看父亲收拾头发,有时他会顺手将手心里剩下的一点发蜡涂在她的辫子上。微微是很欢喜父亲的,他不见得特别宠她,可是他不会叫她学东学西,偶尔给她买点小小女娃娃喜欢的东西。微微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不喜欢父亲,他们似乎相互不喜欢着,可是他们也并不吵,只用冷眼看着对方,父亲还喜欢冲着母亲的背影打鼻子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