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第1页)
再让盛京人想不到的是,氏族四公子之中,竟是年少的优渥风头最劲。红衣本就耀眼,而他的待人处事完全不似一位年方十六的少年,倒像一个在官场上跌打滚爬了多年的老油子,能说会道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往往很多人开头不想与他深交,但谈着谈着,就会情不自禁的被他吸引。宋歌便是如此,他提议与他义结金兰,无缺却说那忒俗,他与他是真正的哥们,心里挂着对方就比嘴上说什么都强。此言一出,宋歌就真正当无缺平生难得的知己。
宋歌见无缺到了令狐府邸,甩开其妹就带他往书房,心下欢喜,以为他又要捣鼓什么有趣玩样,不想无缺进了书房却正了颜色。
“宋歌,今儿你可感到不对?”
“如何不对了?”
两人坐下后,无缺说了他的疑虑。雍帝委粱王南下,颁旨召氏族相聚盛京,空穴来风风声不对。以雍帝一贯的果决圣明,决不会做无意义的事情,氏族在京的高官与地方官置换,后面肯定还有戏。
“无缺呐,我就这点不喜欢你,老说些朝廷上的事儿,烦不烦呢?那些事儿哪里轮得到我们操心?”
无缺摇头道:“我说的事与我们也有关!”
“哦?愿闻其详!”
无缺当然不会告诉他粱王那个“嫩”
字,而他的疑虑由此引发。他问宋歌:“你觉着我的衣裳红吗?”
“废话,你不就一身红衣!”
宋歌恍然明白了,他看着自己绮丽的橙裳低低道,“你是说我们太惹眼了?会给家族带来麻烦?”
“陛下削弱氏族之举早已箭在弦上,弓都拉开了,只是可猎的对象太多,在这节骨眼上,哪个成为他的靶子,那人身后的氏族没准就会被连根拔除!普天之下莫非皇土,不管哪个氏族大家,撞到靶子上的就会被拿去杀一儆百!”
宋歌惊出了一身冷汗,“依你的意思是?”
“今日之后,你我先各自闭门谢客一阵子。我们自个不找麻烦,可保不齐麻烦会找上我们。”
无缺又宽慰道,“或许是我杞人忧天,但谨慎总没错。陛下一日不动手,这剑就是悬在头上的!”
“你说的不错。”
宋歌起身离去。正经事上他从不废话,与无缺他也不客套,竟是连走都没告辞。
宋歌走得远了,无缺才悠悠地道:“你可以出来了吧?”
令狐团圆的脑袋先亮相于窗户。
“别翻窗,盛京的窗台高,眼下你只能用爬的!”
令狐团圆笑道:“我就不能走大门吗?”
她有心追问无缺,追到了书房,却听两人说得严重,就没打搅。
无缺睇她入房,瞅她入座,听她连珠发问:“你在南屏驿站说知晓我娘亲的事,你知晓什么知晓多少,一并说与我听。还有你知道咱们令狐氏族谁还会天一诀,又是谁练的是阳刚的气劲,是你还是别人?我怎么不知道你练的是阳刚的气劲?”
无缺垂睑:“问完了吗?”
“问完了。”
然而无缺没有开口作答的意思,他只望着地面,他的描金黑鞋,白边好象有些灰了。
“你倒是说啊!”
令狐团圆急了。
无缺慢慢地抬起头,雾蒙蒙似的眸子对着她,她就急不出来了。过了许久,他才道:“我那时是骗你的,我以为你要死了!”
令狐团圆胸闷。“不愿说就别说!”
无缺点头道:“好,我就不说!”
他知道骗她不过,不如实话说了,他不想说。
“三哥!”
令狐团圆起身,握拳道,“这么多年我们都一起过的,你是一直知道的,我娘亲的事对我多么重要,我开始练武就是为了想知道,而现在我越发觉着我该知道。师傅他知道,爹他知道,连你也知道,为何独独不与我说?我娘如何受的伤?爹他为何舍了一身修为救她?而西门玎为何恨我娘,万福公公如何认识我娘,我全然不知道。为人儿女的,怎么可以连自己娘亲的事都不知道?”
无缺无奈道:“时候不到啊,团圆……”
“不要与我说都是为了我好,不要说只有我天下无敌了,你们才放心告诉我……即便我天下无敌了,你们不愿说也还是不说!”
令狐团圆激动地道。
无缺沉默地凝视她。
令狐团圆深吸一口气后,忽然问:“我们不是兄妹?”
无缺那双眼陡然阖上。
令狐团圆幽幽地道:“我们果然不是……”
无缺猛地睁眼,厉声道:“你给我记牢!你生是令狐团圆,死是令狐团圆!”
令狐团圆盯着他的眼,惊诧的发现他的眼带了一抹红光,这并非错觉,也非他们的红衣渲染。
无缺缓声道:“我不是不想说与你,而是现在的我,几乎没有力量保护你,我甚至连一只猫都保不了。你记得你曾与我说过,想要将铁砂掌打得满地找牙,我当时与你说没有下次,因为那个时候我就想杀了洪甫仁。你知道结果是什么?结果是我只能借刀杀人,我根本没有能力想杀谁就立刻杀了谁!”
令狐团圆惊愕。是无缺为她杀了洪甫仁?
“我不想做什么好人或者坏人,这世间原本就没有壁垒分明的好与坏,只有强者与弱者。对我而言,好坏的标准即待你好的就是好,对你坏的就是坏。”
无缺奇异地笑了,“从小时候开始,我就只跟在你身后,你若爬树我就爬树,你要上屋我就上屋。以前我还想过,你跳粪坑我怎么办?后来我知道了——”
“我捞你出来!”
令狐团圆无语,她终究拿他一点法子都没。确实小时候无缺跟在她身后,胡闹过很久,但后来无缺就沉稳了,从他开始沉稳后,她就再没占过主导。此刻她忽然明白了,为何她与无缺同年,无缺却远比她成熟,甚至比所有同龄人都老道。那是她逼的无缺,她的恣意率性使她的兄长不得不老道起来,不得不比无数人都睿智,不得不事事多心机长心眼。正如她自个一样,她必须要反抗,必须要保持自我,才能不被梨迦穆影响,不受族人眼光的影响,做一个真正的自己。很小她就隐隐觉出,一旦她成为师傅那样的人,她的一生才会真正不幸,一旦她成为令狐海岚那样的氏族千金,她的一生被会被束缚在世俗礼教中,变得同无数世俗人一样,或势利或明哲保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