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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駕位置傳來平緩的呼吸聲,賀雲承幾乎瞬間就睡著了,忙了那麼一晚上,他早該累了。
這世上或許不會再有第二個人,像他對我這樣好了,鍾渝心裡隱隱現出了這個想法。
目的地越來越近,等到鍾渝平穩地將車子停下,太陽已經升起,照亮小城的街頭,醫院門口的早餐店人來人往,蒸籠冒出的白色熱氣迎來了一天的初始。
鍾渝手還握著方向盤,又做了幾個深呼吸,直到緩解那種難言的心悸,才解開安全帶,往副駕靠了過去。
他握了握賀雲承的手,輕聲喚:「賀雲承,雲承……」
賀雲承濃密的眉毛蹙了蹙,緩緩睜開眼睛,神色還有些未醒的迷糊:「嗯?」
「到了。」鍾渝說,「你要在車上睡覺,還是和我過去?」
賀雲承理所當然:「當然是和你一起。」
下了車,鍾渝沒直奔醫院,而是走向早餐店:「先吃點東西吧。」
他這樣賀雲承反而放了些心,點點頭跟他一起在餐桌旁坐下,但早餐上了之後,鍾渝根本沒吃下多少,賀雲承懷疑他是為了自己,才專門來吃早餐。
雖然鍾渝似乎一直表現得若無其事,但他心裡肯定很不好受。
進了醫院,警察把他們帶到了太平間,掀開白布之前,跟鍾渝說因為是車禍走的,可能不是很體面,讓家屬做好心理準備。
鍾渝無意識地吞咽了下,這是他緊張時會有的反應,害怕會像夢裡一樣,見到一張青黑腫脹的臉。隨即指間一緊,賀雲承扣住了他的手,隨著溫暖體溫傳遞而來的,是陪伴與力量。
警察掀開白布,或許是為了照顧家屬情緒,特意整理過遺容,除了過於蒼白,以及唇邊沾著些許沒完全洗淨的乾涸血漬,整體來說還算安詳。
鍾渝臉頰繃緊,除了胸膛起伏的幅度比平時明顯,每一次呼吸都又深又長,看起來依然很冷靜。
警察覺得有些奇怪,他處理過許多這樣的事,大多數家屬不說哭得撕心裂肺,至少也會表現出一絲悲傷。但面前的年輕人顯然過於冷靜,像死去的只是一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若不是已經核對過親屬身份,他都要懷疑是不是搞錯了。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外人不清楚內情,也不好評斷什麼,警察心想,不過程序還是得走。
「你父親是過馬路的時候,被車給撞了,人當場就不太行了。肇事者酒駕,目前已經拘押,家屬那邊想和你們見一面,爭取你們的諒解……」警察話音微頓,「你們這邊的意思呢?」
酒駕還撞死了人,刑事責任是免不了的,爭取死者家屬諒解的話,或許能少判個一年半載。而爭取諒解的方式,無非就是雙方協商多賠點錢。
「不用見了。」鍾渝面無表情地說,「就按程序來,該怎樣就怎樣。」
警察欲言又止,但見他面色淡漠,不像是能勸動的,又看向他旁邊那個人,那人比他還冷漠,於是把勸說的話咽了回去。
「那行。」警察不再多話,轉而從公文包里拿出一包塑封好的東西遞給鍾渝,「這些是遺物,你們帶回去吧,還有就是……」他似乎猶豫了下,還是說:「節哀。」
鍾渝輕聲道了謝。
警察走後,在等待殯儀車的時間裡,鍾渝打開密封條,將裡面的東西一樣樣拿出來。
錢包、手機、鑰匙,就這三樣。
他向來不顯情緒,凡事都喜歡埋在心裡,賀雲承擔心他,「實在不行的話,晚點再看吧。」
「我沒事。」鍾渝輕輕搖頭,把手機和鑰匙放到一邊,將對摺的錢包展開,看到夾在裡面的那張舊照片時,呼吸微滯。
賀雲承聽到他發出了一道短促的氣聲,說不出是輕笑還是輕嗤,「怎麼了?」
他湊過去一看,頓時也微微一怔。
照片很老了,已經模糊泛黃,但還是能看清是一家三口,男的和女的各戴了個尖尖的小圓帽,是彩色的帶個小球,給人過生日時會戴的那種。中間的小孩鼻尖沾著奶油,換的門牙還沒長好,三個人都在對著鏡頭笑。
鍾渝臉上的表情也很奇怪,非要形容的話,就好比咬了口蛋糕,結果發現裡面有半截蒼蠅。
鍾展庭把照片夾錢包里是個什麼意思?顯示對鍾渝母子的思念?
賀雲承有被膈應到,要是不清楚他幹的那些破事,還以為他對妻兒有多深情呢。
鍾渝把錢包里的東西都取了出來,除了照片,還有身份證銀行卡,幾張面值不大的紙鈔,一張寫了他母親鄭希芸墓地位置的紙條,以及一張回家的高鐵票。
結合警察的話,鍾展庭是在火車站附近被撞的,大致能拼湊出經過——
鍾展庭很大可能是在準備回去掃墓的路上,被車撞倒的。
鍾渝的心情很複雜,有種如鯁在喉的感覺。
接下來的事情忙碌又順利,遺體火化完後,鍾渝考慮了下,還是決定把鍾展庭帶回老家去安葬,也算是落葉歸根。
墓地選在了同一處,但兩個人的墓離得很遠,也沒通知其他親屬,一切從簡。
鍾渝站在墓碑前,垂眸沉默了許久。
天飄著小雨,賀雲承撐著把黑色的傘,微微往他那邊傾斜。
「好奇怪。」鍾渝聲音很輕地開了口。
賀雲承:「奇怪什麼?」
鍾渝面容平靜:「我以前很恨他,但不知道為什麼,下完葬之後,怨恨的感覺就淡去了,現在對著他,已經完全感受不到當初那種怨懟憤怒的情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