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2页)
马大夫匆匆赶进,几针下去,何继嗣慢慢醒来,先是大口喘息,接着口吐白沫,面目完全地走了形,声音微弱道:“烟!烟!烟”
何母慌了手脚,转眼向医生看去,又看雪瑛。马大夫也向雪瑛看去。一时间,房里的丫鬟、老妈子都望着雪瑛,雪瑛又痛又恨,突然放开何继嗣的手,扭头道:“给他!”
很快一个老妈子端进烟枪和烟泡,让何继嗣抽了起来。雪瑛再也忍不住,转身奔出房间,眼泪狂流而下。房内传出何母的哭声。
不一会,马大夫卷包走出。雪瑛擦擦眼泪,上前哑声道:“马大夫请留步。你看这个病况”
马大夫沉沉地看着雪瑛,道:“少奶奶,马某医道太浅,大少爷这病,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雪瑛呆了呆,很直接地问道:“马大夫,你是我在何家惟一看到说实话的大夫。你告诉我,大少爷的病还有指望吗?”
马大夫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少奶奶,马某实话实说,大少爷的罪,不会再受多长时间了,就让人给他准备后事吧!告辞了!”
说着他拱一拱手,便离去了。
雪瑛脸色骤变,身子摇晃了一下,旁边一个小丫头赶紧把她扶住。雪瑛定定神,看看身边的小丫头,奇怪道:“翠儿呢?”
那小丫头看看她,犹豫再三后终于开口道:“太太,翠儿姐姐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在后面耳房里哭得像泪人一样,我们劝都劝不住,她还不让我们告诉您”
雪瑛大惊,急急向耳房奔去。还没进门,就听见翠儿压抑的低低的哭泣声。雪瑛推门进去。翠儿一抬头,吓了一跳,赶紧背过身去慌乱地擦起眼泪。雪瑛问:“你怎么啦?”
翠儿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断断续续道:“外面都在传长栓和乔家二爷他们,他们在江南出了事,听说让长毛抓住了小姐,以后您不要再恨乔家二爷了,这个人,还有长栓,都,都不在了”
雪瑛如同遭了雷殛一般,突然面色苍白,眼睛发直,接着一把抓住胸口便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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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江南贩茶的乔家二爷乔致庸,最终被长毛抓住砍了头的传言,像腊月里的飘雪一般,很快就席卷了祁、太、平三县,乔家大院自然也不例外。曹氏虽悲痛万分,仍下令下人不得让只言片语传入玉菡耳中。玉菡此时已经有了七个多月的身孕。近一段时间,常常以泪洗面,若不是曹氏再三“软硬兼施”
只怕她都要亲自驾车往南方打探消息去了。
一日,玉菡由明珠陪着正往如玉院中去,忽见曹掌柜面色凝重,匆匆奔往后院客堂。玉菡大惊,赶紧跟了过去,她到底身子重,动静大,加之明珠得了曹氏的暗中嘱咐,老远就开始咳嗽,于是曹氏和曹掌柜先后赶出,一起将她劝了回去。
玉菡本来就颇多猜疑,经过这一次后,越发觉得家中似乎一直在准备应对着什么,越想越怕,回到房中暗自垂泪,一起身一阵头昏竟晕了过去,还好明珠当心,及时搀住了她,才没有出事。曹氏闻讯后匆匆赶到,含泪将她好一阵数落。玉菡也不管,目光只在曹氏脸上逡巡,想看出点端倪。曹氏知道她的心思,这些日子各种各样有关致庸死于非命的传言接踵而至,水、元两家,甚至达盛昌的邱天骏都多多少少放出风来,只等半年期限一到,就收了乔家的生意,连达庆都来闹过一次。曹氏一直独立撑着,现在看到玉菡这样,也忍不住落下泪来。玉菡见状反而不敢再问什么,半晌,扑在曹氏怀里,也失声痛哭起来。
这时突听前院大乱。明珠看了她们一眼,赶紧跑了出去,不多会便急切地跑了回来,嘴里嚷嚷道:“长栓回来了!长栓回来了!”
曹氏大惊,玉菡一时没反应过来,有点糊涂道:“长栓回来了?二爷呢?”
明珠笑着抹泪赶紧道:“长栓是二爷先打发回来报信的,他说二爷已经到了鲁村,正在那里卸货、验货,完了事才能回家里来呢!”
曹氏大喜,一把搂过玉菡:“阿弥陀佛!妹妹,你看,致庸不是回来了吗?”
不料玉菡闻言变色,三两把抹去眼泪,抓住明珠道:“快!跟我走!”
曹氏吃惊道:“妹妹,你上哪去?”
玉菡流泪道:“大嫂,我实在受不了了!我今天要是再见不到他,就要死了!明珠,快让人套车,我要去见致庸!”
说着她便跑出去。曹氏在后面追着喊:“妹妹,别去,你这是疯了!小心你肚里的孩子”
但众人都没有拗过玉菡。曹氏慌慌赶出来拉着她,玉菡倔强地哭道:“嫂子,你们都甭拦我!他走了三个多月,我天天夜里做噩梦,一会儿梦见他让长毛杀了,一会儿又梦见他在路上叫强盗劫了。嫂子,我已经疯了,我见不着他的人,就不相信他真的还活着!我一定得去!”
说着她便拖着笨重的身躯硬往车上爬。曹氏眼见拦不住,只得让长顺和明珠小心再小心地护着她去。
玉菡上车,还催着长顺把马车赶得快一点,不料途中,她突然捂着肚子大叫起来。明珠到底年轻,一见这个架势,吓得手脚冰凉,当场便要哭起来。长顺听着声音不对,往车里一瞧,也慌了手脚,一迭声道:“难不成,难不成,太太竟然要把孩子生到马车里了?”
当致庸的运茶骡队浩浩荡荡到达祁县鲁村茶贸市场时,立刻引起了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巨大轰动。祁县有头有脸的商家和绅士都立刻赶来了,近年来几乎不出门的元家老太爷,甚至祁县赵县太爷都亲自前往迎接。
惟一例外的是水长清,当日他正准备拜堂纳妾。鼓乐喧天中,王大掌柜犹豫再三,还是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水长清愣了一瞬,勃然变色,三下两下扯去身上的红花,对众人喝道:“这个堂不拜了!散了,散了!”
新娘打扮的妾和宾客一时都惊讶地看着他。水长清更怒,坐下气急败坏地挥手道:“我说不拜堂了就不拜了,不就是娶个小吗?散了,都散了!”
妾“哇”
的一声哭起来,顶着盖头独自跑进内室,一帮丫鬟老妈子赶紧退下去,不多的宾客们愣怔之下,带着不解也相继离去。
鲁村茶市锣鼓喧天,和着鞭炮声,一队舞龙队穿梭其中,生龙活虎,热闹非凡。元家老东家首先举杯贺道:“乔东家千里万里贩茶,九死一生,为我们山西茶商重新开辟了通往武夷山的茶路。从今往后,有谁再说茶路不通,就不是事实了。来,请干了这一杯!”
致庸也不客气,当下豪爽地一饮而尽。接着由赵县太爷牵头,众人纷纷向他敬酒,好一番热闹的接风排场。那邱天骏更是自饮三杯,说是要沾沾致庸的喜气!半当中赶过来的水长清皱着眉头退到一边,不满地对王大掌柜低声道:“这个邱天骏,拍什么马屁!”
一番简洁但隆重的接风仪式过后,众人随着致庸进了库房。内里茶包堆得如同小山,阵阵茶香,舒畅得让人身上的毛孔都打开了一般。致庸挥挥手,高瑞等人将茶砖取来给众商家验看。很快一片赞叹声四起,惟独水长清鸡蛋里头挑骨头道:“我说致庸,货看着是不错,可是这分量够吗?掂着怎么这么轻啊?”
致庸笑道:“各位东家、大掌柜,有件事我要告诉诸位,致庸头一次去南方贩茶,也担心分量不够,回来不好向诸位交差,因此在制作茶砖时,我特意让工人们将每块的重量由一斤增至一斤一两,仍按一斤与各位东家结账。不过南北气温干湿不同,但凡发现有茶砖分量不够的,尽可到我这儿把分量来补齐。总之,致庸头一回与诸位合作,一定让各位满意!”
邱天骏带头喝彩:“好!乔东家做事,仗义!”
水长清哼了一声:“先别说好,老王,拿戥子来!”
王大掌柜没奈何,只得拿出带来的戥子。水长清将一块茶砖放在戥子上,致庸心中有数,笑着大声问:“重量是多少?”
“一斤一斤一两半!”
王大掌柜长声报出数来。一时间众皆轰然:“怎么还多出来了?”
水长清面上有点挂不住了:“再称一块!”
王大掌柜闻言赶紧低声劝道:“东家,算了吧。”
水长清怒道:“我是东家还是你是东家?”
说着又将一块茶砖放上天平。没等王大掌柜报数,旁边一个商家已凑过来高声道:“一斤一两!”
赞叹声、笑声立时四起,水长清当下便调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