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第1页)
连专门负责给犯人送饭的大婶也总在私下多塞个馒头,碗底藏上几块肉给他。
後来从边防的军士那里听说,原来这人可不是什麽简单的犯人。
他曾是哪个州的知府,私吞了朝廷拨下来修缮堤坝的银两,结果连年失修的堤坝没能挡住凶猛水势,害得一个城的人淹死在洪水里。不仅如此,他还串通了某位王爷打算造反,那些私吞下来的银两就是为了招兵买马之用的。
这麽一说,众人纷纷对他另眼相看,没想到看起来这麽老实的人竟是个贪官贼臣!
落草为寇多半是被逼上梁山的,不乏有就是因为贪官污吏奸臣佞贼而落得家破人亡的,於是那些人的态度也由敬意转为蔑视,甚至是带着几分仇恨的,逮着机会便想方设法侮辱於他。
但是那个人还是一如既往低着头沈默干活,略显削瘦的身影暴露在北方粗犷的环境里,在烈风飞沙下依然身韧如竹,彷佛外界的谩骂和殴打针对的都不是他。
半年前,廖县爆发了一场瘟疫,眼见着染病的人一个个死去,村里的大夫皆都束手无措。就在这时,众人眼里那个罪大恶极的死囚站了出来,说知道如何医治。
大家都不愿信他,於是他自己去和那些染病的人待在一起,十几只药罐捣腾着乱七八糟的药材,没想到几日後,那些人真的开始康复起来,众人才相信他并没有说谎。
待到瘟疫过去,他又自己回到劳役的地方,默默搬着石头。县里的人有些过意不去,县衙的主簿先生也在那场瘟疫里死了,县太爷想他既然做过知府,主簿这点小事总该能做,便向驻地的军士将他讨了来,反正朝廷隔了那麽远,管也管不到这里。
宋遥也没有拒绝,就在县衙当起了主簿。
说是主簿其实闲得厉害,廖县太平安静,几十年才出个大案,没想到偏就让他碰到了,对方还是这里的土皇帝。
堂下一片哑然。
宋遥看着任霁宇,眸眼清明,神色平静,「任公子既知宋某乃戴罪之身,估计也该知道宋某落案之前的身分,论说本朝律例,多少还没忘记。」
见任霁宇脸色难看得厉害,便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任公子当初给了一个月时间,现在还剩大半月,任公子不妨静等,县太爷定会还任老爷一个公道的。」
任霁宇冷哼了一声,「如果到时破不了案呢?」
「任凭处置。」
「好!」任霁宇俊脸一冷,手指着宋遥的鼻子道,「到时候就算哭爹喊娘都没人来帮你们!我们走!」
任霁宇说完,一挥手,带来的人跟着他潮水似的走了,围观的乡亲也渐渐散去,县老爷愣在椅子上背心湿了一大块。
这叫什麽事?任家要怎麽就让他怎麽去好了,偏偏要和任家的人作对。这下好了,到时候如果破不了这案,说不定连乌纱都保不住。
县老爷心里一把苦泪。
是夜,宋遥正在房内整理案宗,听到门被敲响。自接下主簿的工作,他便就住在县衙里,平时鲜少与人往来,这麽晚不知是谁,於是有些奇怪。
开门,县太爷正站在外头。
「大人。」宋遥躬身行了一礼,正要让开门让县太爷进屋。
县太爷摆了摆手,「我就和你说几句话。」
宋遥点点头,洗耳恭听。
「宋遥啊,我知道你心不坏,就是太直了。」
「大人,我……」
县太爷制止了他再说下去,「就拿今天的事儿来说,任家是什麽来头?方圆百里都是他们的地儿,连我都要让他们三分,你这麽硬杠上去可知後果会如何?」
「大人说的是,只是任老爷死因蹊跷,宋遥担心他们将尸体带回去是急於毁尸灭迹,故而……」
县太爷拍了拍他的肩,「那场瘟疫,你虽然救了大家,但你毕竟还是戴罪之身,凡事莫要强出头,否则谁也保不了你,我的话你好好想想。」
望着县太爷走远的背影,宋遥不自觉地抬手伸向自己脸上被烙上金印的地方,只是手指刚触上,便像被烫了似的缩了回来。
第二天,宋遥刚一开门就被一身华服气焰嚣张的任少爷堵在县衙门口。
「我要看我爹!」任家少爷伸出一条胳膊横在宋遥身前,微仰着头傲慢看向还站在台阶上的宋遥说道,口气不容半点回拒。
不用升堂的时候,宋遥只是穿了平时的衣服,素衣葛衫却衬得整个人更显清俊。宋遥敛眸看了看任霁宇,然後点头走下台阶,「你跟我来,我正要给你看样东西。」
没想到他这麽爽快就答应,任霁宇呆了一下,回过神来,见宋遥已经走出了好远,紧走了两步跟上去,一路到停尸房。
还未走近就闻到阵阵异味,任霁宇嫌恶地抬起袖子遮住鼻子,宋遥递了块熏过檀香的帕子给他,「用这个比较好。」
推门进屋,房间中央的长桌上白布遮着什麽高高隆起,宋遥走了过去将要掀开白布,动作一停。「尸体放久了会有些变样,你要有心理准备。」
还不待任霁宇反应过来,就听「哗」的一声,白布被撩开。说是要有心理准备,却根本不给他时间犹豫,任霁宇被眼前的情景一下给吓懵了,接着胃里就开始翻江倒海,捂着嘴冲到门口连连干呕。
虽是自己的亲爹,但是放上了几日,尸体已有些浮肿,皮肤泛黑,表面布满了尸斑,说不上的恶心与恐怖。
「变成怎样都是自己的亲爹,儿不嫌母丑……」宋遥的话里听得出嘲讽的意味。
任霁宇用袖子抹去嘴边的秽物,回头狠狠剜了眼那个面上没什麽表情的人,也是确实,宋遥脸上蒙着熏了檀香的帕子,只一双眼睛露在外头,当然不可能看到他是什麽表情,但是纤长的睫毛扑簌扑簌的,掩映着眸子里的星光点点,却是好看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