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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天明兵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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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第1页)

他和沈忘同年參加鄉試,他時年三十有三,沈忘卻年僅一十有六,論年齡他都能做沈忘的父親了。

沈忘家族世代從商,雖家底豐厚,卻最為這幫出身書香門第的文人所瞧不起。可誰料沈忘竟能一舉奪魁,取得了鄉試一甲第一名的好成績,讓準備看笑話的廖舉人瞠目結舌。

雖說他也考中了亞元,但還是讓年少風流的沈忘搶盡了風頭,至此,他算是和沈忘結下了梁子。

而今,【1】距離當年的鄉試已經過去了三年,天子都換了一遭,廖舉人會試不中,名落孫山。而那聞名遐邇的沈家才子卻是拋了詩書,不問世事,遊山玩水,肆意揮霍著青春,你叫廖舉人怎能不嫉恨?

他本就忌諱同沈忘作比,可張秀才這個不開眼的偏要將這個浪蕩子提到台前來,氣得廖舉人也不拘得什麼文人做派了,當下就掉了臉子。

「那方仲永也是神童,又能如何!看那沈家老二如今玩樂無忌的紈絝之像,怕是江郎才盡,再難登大雅之堂!」

被廖舉人搶白了一番,張秀才的臉已經憋成了豬肝色,他身旁的胖儒生也總算動了惻隱之心,順著廖舉人的話鋒跟著諷道:「也不知沈家老二那解元是如何得來的,怕不是……」他壓低聲音,故作高深之態,「怕不是家財萬貫換得的吧!」

眾儒生撫掌大笑,廖舉人青白的臉上也終於多了一絲笑意,他正準備給那沈家老二來個蓋棺定論,卻突然面上一悚,長身而立,衝著由西面直刺而來的下山小徑拱手一拜,朗聲道:「沈解元,別來無恙!」

隨著他這一聲喊,所有人也跟著站起身,向著山路蔓延的方向望了過去。

只見石子鋪就的小徑上,一匹青驢正悠然行來,蹄音清越乾脆,宛若古寺暮色中的木魚聲聲。

一名青年文士倒跨在青驢之上,身著本色細葛袍衫,頭戴紵絲直檐大帽,帽檐下發如鴉羽,鬢若刀裁,明明是無風的蒸郁天氣,看他這般端坐的背影卻只覺清風拂面,仙氣逼人。

「沈解元!」

「無憂賢弟!」

眾人也認出了倒騎青驢的沈忘,似乎瞬時忘了剛剛的不快,立馬也跟著廖舉人熱情殷勤地喊了起來。

驀聽得背後傳來的喧囂吵嚷,沈解元卻也不回頭,只是任由那青驢依著原有的步踢踏而行,只等到青驢將他帶至亭下,他才堪堪抬起頭衝著那一干儒生微微一笑,面如凝脂,眼如點漆,當真神仙中人。

他並不與眾人寒暄,甚至都沒有從青驢上下來拱手還禮,而是隨著那匹青驢,沿著小徑,逕自悠悠行遠了。

待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山路的盡頭,拐了一道彎再也看不真切了,廖舉人方才勃然大怒,斥道:「不知禮!當真不知禮!」

「可不是!有辱斯文!目中無人!」胖儒生也最先反應過來,連忙跟著罵道。

張秀才卻還是凝望著沈忘遠去的方向,輕聲喃喃道:「倒是……倒是一副好皮囊……」

且不論這廂廖舉人和胖儒生如何怒氣衝天,也不論張秀才如何既見君子云胡不喜,暫按下不表,只說這一個時辰後,沈忘和眾儒生幾乎是前後腳到達了坐落於城東的白龍祠。

白龍祠,顧名思義是為祭祀白龍而建,永樂年間,白龍祠曾因一場龍見之災毀於一旦,後人又在原祠的廢墟之上進行了翻修與重建,更用鯨魚的頰骨做其橫樑,從柱基到瓦脊皆用上等的花崗岩進行雕刻,雕工極近精巧風雅,也因花崗岩的灰白之色,而讓整個白龍祠真的宛若沖天游龍一般,欺霜勝雪。

此刻,白龍祠前香火繚繞,鄉紳耆老齊聚一堂,準備著一場隆重的祭祀盛典。

沈忘拴好了青驢,備好了草料,正欲尋一僻靜之處躲躲清靜,卻聞聽九棒鑼響,旌旗招展,正是嘉興知府攜同知、通判駕臨白龍祠,沈忘不得不隨著蜂擁而出的眾人來到正殿前的廣場上見禮。

嘉興知府崔琰崔大人是嘉靖年間的進士,今年五月剛剛由諸暨縣知縣擢升至此,今日的祭祀大典可以說是到任的崔琰第一次公開亮相,更引得眾人翹觀望。

耆老鄉紳,舉子秀才盡皆上前見禮。本來站在後面的沈忘,不知何時就被廖舉人和胖儒生一左一右簇擁著,擠到了前面。

廖舉人自不必說,他雖反感沈忘的為人,可縱覽整個嘉興府,也唯有這個沈解元能與他平分秋色,所以自知府到場後他便蹤在沈忘左右,生怕他被別人搶了去。

胖儒生的功名雖不及二人,可貴在家世顯赫,家中祖輩更是出過太祖皇帝親手賜食的耆老,所以他自認為可與舉人解元並肩。

望著被官員們簇擁在中間的崔知府,廖舉人和胖儒生當頭便拜,動作之迅捷,形狀之誇張,令沈忘嘆為觀止。二人匍匐在地,高聲道:「秀水【2】廖耀祖!石門方正!拜見知府大人!」

倆人這一跪一拜,倒是把始終長身玉立的沈忘給亮了出來,這兩矮一高,恰如一「山」字形的筆架。沈忘也不慌亂,長揖行禮:「桐鄉沈無憂,見過知府大人。」

廖舉人和胖儒生方正雖聲音大,可奈何趴伏在地,聽上去只是悶悶地,而沈忘嗓音清越朗朗,姿容秀雅過人,眼神之間無顧盼之色,坦蕩如明月照大江。眾人的目光登時被沈忘吸引,再難流轉,一是懾於其貌,二是驚於其勇。

雖說大明律明文規定,有功名之人無需叩拜州縣官員,可真正將此事付諸實踐的,由洪武至隆慶,也唯有海瑞海青天一人爾。可偏偏這沈解元,在大庭廣眾之下也敢一觸鋒芒,真讓人說不準是傻呢還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