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第1页)
赵老爷子又大喇喇地指使石咏去叫了车,说他要坐车去永定门,在那里寻返乡的山西客商,一起回晋中去。石咏无奈,只得去了。
赵老爷子手持拐杖,立在山西会馆跟前,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高耸的建筑,一言不发,任由石咏搀扶着他,坐上了大车。连石咏向他道别,祝他一路平安,赵老爷子却也直如闻所未闻,就这样木然坐在车内,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山西会馆。
待大车驶离了琉璃厂大街,赵老爷子才突然出声:“车夫,车夫……”
他低下头,摸了摸怀中那一团用油纸裹起的铭文拓片。
“不去永定门了,拐个弯儿,从东便门出城,我……我这要去通州码头!”
去通州码头,然后坐船,去金陵。
金陵是冷子兴这古董奸商的地盘,这他知道。
赵老爷子就是为了这个去的。
日前赵龄石在山西会馆里行凶,强抢了老父的一只红漆樟木箱子,得手了之后立即抛下老父,夺路而逃,没有停留,径直出京。
出京城的时候他悔透了。若不是他心里起了贪念,要与冷子兴合作,赵家根本不会有这么一场祸事的。他在青楼欠下那两千多两,最多也就是挨父亲一顿打骂,哪像现在,赵家会一下子亏掉那么多的本钱。
损失银子就损失银子吧,可那天在山西会馆门口,听见父亲口口声声地说要叩阍的时候,赵龄石真的怕了。
他知道父亲的脾气,硬骨头,又执拗,十头牛都拉不转的那种。赵老爷子说要去叩阍,就真的会去叩!
这桩赝鼎案子,教赵龄石领教了什么是京里的官场,什么叫做“在顺天府有人”
。区区一个古董商人,就有如此能量,能令官府彻底颠倒是非黑白。他怕,他很怕,怕赵老爷子还没去叩阍,他们爷儿俩性命就没了。
见到老爷子病倒的那一刹那,赵龄石还松了一口气。偏生赵老爷子在病中,竟然还念叨着他们父子身边还有多少财产,要赵龄石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将这官司继续打下去。
赵龄石再也受不了了,他知道父亲这次上京,也带了不少古玩字画之类,都是值钱的物事,是准备打点人情走礼用的,原本都装在那个红漆樟木箱子里。赵龄石一时心生贪念,从父亲那里夺了箱子,抛下老父,逃离京师。
他怕背上“忤逆”
之名,不敢回乡,记起山东那里有一房亲眷,和赵家一向有生意往来的,便编了个由头,准备转投山东亲眷去。
这天他在驿馆里,打开那只红漆樟木箱,准备查看一下箱子里的物件。
打开之后,赵龄石赶紧扔去箱子最上头盖着的几件旧衣,然后在箱子里找到了几十两沉重的压箱银,还有几张零散的银票。
“字画呢?古董呢?爹的好东西呢……”
赵龄石疯了似的将樟木箱子提起,将里面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摊了一桌子。早先他父亲藏了多年的那些字画古玩,原本一直装在樟木箱子里的,却一直不见踪影。
山西会馆里,石咏却收拾那只赵老爷子留下的旧藤箱,一提,却觉出乎意料地有些沉,打开箱子一看,石咏忍不住惊讶出声:
“呀……”
永顺胡同伯爵府,眼看快要到了给十五福晋送嫁的日子。
这天家主富达礼在家,偶尔听见外面有人送了礼单进来,说是给十五福晋添妆的。这事原本该当主母佟氏主理,可是富达礼擦着耳朵旁边听见了“红线胡同”
四个字,立即叫人将礼单和送的礼拿进来。
富达礼看过礼单,立即命人去将夫人请了过来。佟氏进屋,他立即板着脸问:“红线胡同那边,怎么会知道五妹的事儿?”
佟氏瞅了一眼富达礼手里的礼单,当即用帕子拢着嘴,娇声笑道:“哟,我就那么随口一说,那家还真的将礼单送来了啊!”
她把话说完,才意识到丈夫已经变了脸色,连忙开口辩解:“那天是辅国将军夫人的寿辰,正好遇上了那边的,我只是提了一嘴,谁知道人家就上心了,巴巴地将给姑奶奶的添妆送来,是看咱家圣眷未衰,想巴结呢……”
她还未说完,富达礼已经毫不客气地训斥出声:“人家想巴结,早年间就不会从这里分出去!只怕你就是想看着旁人抛费出血,这才故意透的风吧!”
佟氏刚想喊“冤枉”
,可一转脸,发觉丈夫脸色阴沉,看上去像是真的发火了。
她是填房,年岁比富达礼小了不少,富达礼一向也对她颇为优容,动怒的时候不多。可这一次,佟氏见富达礼紧紧地盯着自己,脸色十分凝重,心里也不由得发毛,颤颤巍巍地开口:“我……我当时也就是这么一说,实在是没想到,没想到……”
富达礼再开口,声音冰冷:“红线胡同那里的事儿,你以后都少管!”
佟氏眼珠一转,以为富达礼因为旧怨,不愿意与石家往来,心里登时又舒坦了,连忙应下,然后又转了娇声:“老爷,您看了石家送了什么给五姑奶奶添妆了么?”
富达礼的气还未生完,只是见佟氏这样,又哼了一声,这才打开了石家送的添妆礼。只见上面只几行清隽的小楷端正写着,“端砚一方、曹素功墨两枚、水墨梅兰竹菊四独景条屏四幅。”
佟氏出身算不得太富贵,否则也不会给人做填房了。她见了这礼单,就叹了一句:“这倒也罢了,算是份秀气的礼。”
石家这份礼,砚与墨,都是寻常走礼的时候用得着的。至于那四幅画,佟氏也没放在心上。她只想,石家就算是送,又能送什么样的好画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