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第2页)
致庸心中大震,待要辩白,却不知如何开口是好。玉菡流泪道:“二爷我把多年的真心话告诉你。我虽然人在乔家,你的心却不在陆氏身上,我是得到了你这个人,却一辈子也没得到你的心!得到你的心的人是雪瑛表妹!我今天走出来了,你跟着就来了,我这会儿觉得,至少你现在心上有我这个人了!我真的不愿意像以前那样,一辈子每天守着你这个人,却让别的女人取走了你的心!”
致庸心如刀绞,痛声道:“太太,想乔致庸这一辈子,读书不成,经商也不成,我甚至也不是个成功的丈夫。是我误了太太的一生”
玉菡心中大为难过,赶紧低下头去硬生生忍住。半晌只听致庸又颤声恳求道:“太太执意离开乔家,别的不说,乔家的生意怎么办?这些年都是太太替我看账!”
玉菡再开口时,不但目光冷静得出奇,声音亦极为淡然:“账本可以拿过来给我看,就当你雇我做一个账房先生,以后你就算是我的东家。可是乔家,我是不会回去的。二爷,请回吧!”
致庸呆了一会儿,不觉泪水盈眶,转身就走。玉菡又喊道:“二爷,等一下!”
致庸心中又起了希望,当下转身回头。只见玉菡含泪取出那只鸳鸯玉环:“二爷,它本来是我们陆家的东西,就是因为当年我爱慕二爷,我父亲才做主,只以一两银子的价钱卖给二爷,实指望有一日你悟出其中的机缘,回头上门来提亲,亲手将这只玉环给我戴上可是这世间的事,阴差阳错,我虽然进了乔家的门,做了你的太太,可这只玉环,却迟迟没有回到我腕上来。我现在才明白,也许这东西真的不该是我的,也许它本来就该是雪瑛妹妹的,却现在你让人带上它去求婚,雪瑛妹妹见了它,说不定就会答应!”
致庸一时间简直痛不欲生,冲动道:“太太就是铁了心要成全我和雪瑛表妹,那也是太太自个儿的事,可娶不娶雪瑛,却是我的事。太太,乔致庸要是铁了心不娶江雪瑛,你今天做的事还有什么意义?!”
说着他再也忍不住,快步走出。
玉菡心中大震,站在窗前,看着致庸的马车渐渐走远,泪水滚滚,回头抓起那只玉环道:“翠儿,现在看来这件事只有求你了!”
翠儿正抹眼泪,闻言一惊:“我?”
玉菡点头,神情激动道:“除了你,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做这件事了。翠儿雪瑛表妹不相信别人,可是不会不相信你。你带上这只鸳鸯玉环,去见雪瑛表妹,就说乔家请你为雪瑛表妹和二爷做大媒来了!这只玉环,就是乔家的聘礼!”
说着她将鸳鸯玉环塞进翠儿手中。翠儿大叫:“太太,翠儿怎么能担得起这么大的事,何况小姐连见也未必愿意见我呢”
玉菡坐下,流泪颤声道:“这么说吧,乔家现在缺钱。娶了雪瑛表妹就有了钱,有了钱二爷才能保住命,翠儿,求你了!玉菡给你磕头!”
说着她便要跪下。翠儿大惊,连忙将她扶起:“太太只要开口,无论办得成办不成,翠儿都会去的。玉菡为了二爷,为了乔家,把家都舍了,翠儿一个下人,还有什么不敢做的,我去,我现在就去!只是‘只是什么?”
“只是到了那里,我该怎么跟我们家小姐说?”
玉菡想了想,心中感伤,道:“你就这么说,小姐一生都盼着嫁到乔家,与致庸好梦能圆,现在为了乔家的二爷,也为了成全小姐的一片痴情,玉菡舍弃了自己的亲夫。就是为了玉菡的一片心,她也不要再犹豫!你还对她说,这次是玉菡跪地求她了!况且对于她和致庸的姻缘,只怕不会再有第二次这样的机会了!”
翠儿一边听一边哭,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立刻起身随铁信石去了。
一路上翠儿一直担心雪瑛会不会见她,但事情却没有她想像中那样难。雪瑛一听是她求见,很快就让她进了佛堂。翠儿鼓足勇气,结结巴巴,甚至哕哕嗦嗦地总算把事情说清楚了。
雪瑛神色不惊地听完翠儿的话,半天没有言语,只是一直用手轻轻地抚弄那只鸳鸯玉环。翠儿看着她着急道:“小姐,这一次您真的见死不救?玉菡太太为了您,都做到这一步了,您还要她怎么样?您是想看着她死掉,才会答应嫁给二爷吗?”
雪瑛突然泪如泉涌:“你是说陆玉菡真的会为致庸而死?”
翠儿看着她,坚定地点点头:“小姐,如果你非要等到玉菡太太死了才会嫁给二爷,玉菡太太真的会去死!”
雪瑛半晌小心地放下玉环,扳过翠儿的肩头落泪道:“翠儿,难道你就一点儿也不明白,我不能嫁到乔家去!”
翠儿大惊:“小姐,您”
雪瑛轻轻掩住她的嘴:“你听我说完,自从我答应何家老太爷,留在何家,替何家守住春官这一线血脉,一生一世就没了自由!我还怎么嫁到乔家去!这些你都忘了吗?”
翠儿一下什么都想起来了,一时间泪水涟涟而下。
雪瑛一边自己流着泪,一边温柔地拭着翠儿的泪,含笑颤声道:“就算我今天是自由的,也不能嫁给乔致庸了!陆玉菡为了乔致庸,都做到这一步了,我还怎么敢嫁到乔家去!过去她人嫁到了乔家,却得不到致庸的心,今天我要是嫁过去了,就会成为一个千夫所指的女人,致庸也会一辈子觉得有负于陆玉菡,那样我就要永远失掉致庸的心了”
翠儿再也忍不住,扑在雪瑛怀里大哭起来。雪瑛的泪水滚滚而下,仍拍着翠儿的背努力笑道:“好翠儿,回去告诉陆玉菡,江雪瑛眼下过得很好,乔家缺的五十万两银子,我替他们凑齐,乔家的茶山,我也不要。陆玉菡今天做的事让我明白了,真正拿出性命爱致庸的人不是我,是她。自从她做了这件事,我的心想再靠近致庸也不能了!所以翠儿,我也要走了,我要带上我们家春官远远地出去,住上几年,躲开这些人和事,我现在只有何家的孩子了,我想清清静静地把他养大!”
说着她终于放声痛哭起来。
3
当夜晚的烛影如蝴蝶般在墙壁上振振欲飞的时候,致庸常会长久地凝视着它,脸上挂着一丝苍白而茫然的微笑。那年雪瑛在吩咐胡管家借给乔家五十万两银子之后,就带着孩子离开了何宅,谁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这种情形下玉菡也没有再回到乔家,她曾经流着眼泪这样向致庸解释——“为了雪瑛表妹待你的一颗心!也为了雪瑛表妹待我的一颗心!”
此言一出,致庸只能完全放弃要她回来的念头。有那么一段时间,玉菡和曹氏曾经提议让他再娶,但他决绝地回绝了,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咸丰九年,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的景泰在外得了伤寒,最后殁于恰克图。这个打击对乔家几乎是致命的,致庸原本计划在景泰再年长一些的时候,将生意完全托付给他。当这个噩耗从万里外传来的时候,一切设想都成了泡影,他再次大病了一场。曹氏更不待言,一夜间头发全都白了,但她确是个极其坚强的女子,在难以言语的伤痛过后,她仍旧挺了过来。
那晕黄的灯光,空空地填补着这间既是书房又兼卧室的房间。一夜一夜,致庸从狂躁变为平静,又从平静变为狂躁。斗转星移,在旁人眼里,致庸终于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那双黑亮眸子中的光芒慢慢地黯淡了下去,变成无可无不可的茫然。惟有某些夜晚,当他心平气和地面对黑暗时,眸子里才会重新跳跃起不屈的光焰来。
同治三年的一个午后,像平常一样,已彻底是一副中年地主模样的致庸,正坐在地头树下和农民喝茶。一阵马蹄声从远处传来,越来越响亮。致庸举起单筒望远镜望去,嘟哝道:“哪里来的快马?”
然后放下望远镜,用土坷垃划出一个棋盘,对旁边的一个农民笑道:“张柱子,来下棋!”
那张柱子也不推辞,笑嘻嘻地与致庸摆开了战局。
却见长栓摇着手一路喊叫着向致庸奔来。致庸吓一大跳,赶紧站起,问发生了什么事。长栓上气不接下气地奔过来,喊道:“二爷,官兵打下了江宁府,长毛军灭啦,灭啦!”
致庸一把撒掉手中的土坷垃,一跃而起,混沌了多年的眼睛骤然像年轻时一样明亮,急声问道:“你说什么?长毛军终于灭了?”
长栓一边喘气,一边点头。致庸呆呆地站着,疯一样地大笑,接着流出了泪水。长栓眼睛也湿润起来。
一进乔家大院,曹掌柜就迎上来,将一封潘为严的急件递过来,致庸展开一看不禁大喜,连声道:“十年了,到底把长毛军灭了!长毛军一灭,朝廷加在我头上的紧箍咒也该摘去了,致庸又可以和诸位一起走遍天下,干咱们想干的大事了!”
他说得喜形于色,曹掌柜却神色凝重,欲言又止。致庸刚要开口询问,却听长栓问:“曹爷,不是有两封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