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2页)
曹掌柜道:“这次朝廷派给山西一省的海防捐竟然占了全国的三分之一;而山西的三分之一,又作为大头派给了我们祁县、太谷、平遥三县,且不是按家捐,是按商铺捐。每个商铺不得少于五十两银子!”
致庸慨然道:“朝廷素知山西商人众多,号称饶富,才把那么多捐税交予山西一省;祁县、太谷、平遥三县商家汇聚,派捐三分之一也不足为奇。不过五十两够干什么的?既然朝廷派的是海防捐,这钱多少也会用在这上面,大家就该多捐点儿,万里海防,不能再让那些夷国骑到我堂堂中华大国的脖子上拉屎了!”
曹掌柜有点摸不准他的心思,问道:“那东家的意思”
致庸一下从床上坐起:“要我说,每个商铺就该捐五百两!五千两!上回和英吉利国打仗,我们败了,结果割地赔款;如果以后再败,不知又是个什么结果!所以一定要捐,多捐!”
曹掌柜吞吞吐吐起来:“东家,有件事还没告诉您呢。今早上达盛昌的崔大掌柜来过,要联络水家、元家和我们一起抗捐。崔掌柜还说,他来联络我们的事不要声张出去!”
致庸冷笑:“前几日达盛昌不是也和水家、元家一伙,吆喝着不和我们来往了吗?怎么今日又来联络我们一起抗捐?既要抗捐,那就公开的,理直气壮的,干吗要悄悄的?大丈夫敢作敢当,干吗要背着人?”
茂才回过点神,帮曹掌柜解释道:“东家难道没看出来达盛昌有难言之隐?”
致庸道:“什么难言之隐?他们这是脚踩两只船。邱老东家深知我的新店规改得对,改得好,可他毕竟也是水家、元家的相与,眼下这个局势,犯不着和我一起受千夫所指唉,也不说这个了,曹掌柜,你告诉达盛昌的崔大掌柜,就是他们都不捐,我们也要捐!”
曹掌柜觉得不妥,劝道:“东家,您再想想”
致庸皱着眉头考虑了好一阵,突然道:“农民种地是为了供天下人吃粮,匠人做工是要供给天下人使用器具,读书人做官是为了治理天下,我们商人做生意则是为天下流通财物。眼下洋人犯我疆土,杀我百姓,不论士农工商都应为国尽力!自古至今,世人多指责商人惟利是图,只认银子不认君父国家,我就气不过!曹爷,从这件事开始,我要让天下人看看,商人不是这样的,至少我乔致庸不是这样的!”
曹掌柜心中一动,脸上不禁起了愧色,但过了半晌他仍有点为难道:“东家,这道理我也懂,不过眼下咱们的处境不好,水家、元家、达盛昌一起联手抵制我们,其他小商户害怕他们,也不大敢和我们做生意,这回我们若是再置他们于不顾,坚决认捐,只怕以后更不好处了!”
他一边说一边使眼色给茂才,让他也劝两句:不料茂才又像梦游般发着呆,一点没注意到他的眼色,而这边致庸想了想仍旧坚决道:“不,曹爷,他们不理我乔致庸可以,国难当头,不让我为朝廷出力可不行。前者只是个人乃至晋商之间的小事,后者却事关国之大事,事关我乔致庸的大节!这一回,就是我把他们全得罪了,就是他们永世不和我乔家做相与,我也还是要捐!”
曹掌柜闻言大急,又拿眼看茂才,继而扯扯他的衣服。茂才抬起头回过神来,但大大出乎曹掌柜意料的是,他竟然带着点激愤,比致庸还激动道:“东家说得对,这是大节,捐,当然要捐!”
曹掌柜一听傻了眼,呆了半晌只得又问:“那我们捐多少?”
致庸想了想道:“上回从包头拉回来的银子,付了陆家的本银和利息,外加三星镖局的镖银,又和水家、元家清了几笔要紧的账,银库里差不多空了。唉,我真恨我现在没有足够的银子,要是有,我就每个铺子捐它五千两这样吧,尽我们最大的力量,每个铺子捐一千两银子!”
曹掌柜大惊,脸色都变了:“一千两?这样的话,咱们超过起捐数二十倍!”
致庸和茂才互看一眼,都重重点了点头。曹掌柜叹道:“东家,我们捐就捐吧,可就是别捐这么多,我们带头捐银子已经犯了众怒,再捐这么多,那不是让别人觉得,咱们是故意要他们的好看吗!”
致庸哈哈一笑:“曹爷,你还真说对了,我正是想要他们的好看!万一他们觉得不好看,就会捐得和我一样多,那祁县、太谷、平遥三县,乃至整个山西会给朝廷多捐出多少银子?这么多银子又能多养多少兵,打多大的胜仗!呵呵,这个众怒,我还非犯不可了!”
曹掌柜没料到他竟这样回答,又是佩服又是担心,不再多说,转身就往外走。
致庸又冲着他的背影道:“曹掌柜,既然这件事情要闹大,那就闹得更大些吧!我们带头捐银子助海防是好事,光明正大,不要悄声跟做贼似的。我让长顺他们带上锣鼓跟你一块儿去,我们乔家要锣鼓喧天地把银子送到县衙门里去!”
曹掌柜更是吃惊,忍不住叹一口气,说:“东家怎么说,我就怎么办!”
几日后,水长清在家中戏台院内正跟在一旦角后面学台步。王大掌柜走进来看着他,急得想说什么,又不敢打扰,只好站在那里连连咳嗽。过了好一会,水长清才看见他,带点不耐烦道:“又有啥事?”
王大掌柜躬身禀道:“东家,县里的钱师爷来了,送来县太爷的帖子,请您和元家、邱东家一同去衙门里会商。”
水长清比划了两下水袖,头也不抬道:“你没见我忙得很吗?我没空!我知道这个新上任的县太爷想干什么,不就是那笔海防银子!”
王大掌柜道:“东家,这回恐怕不捐是不行了,乔家已经捐了,他们每个铺子捐了一千两!”
水长清一惊,生气道:“他们乔家多大一点生意,就捐了这么多,我们难道就比他们差吗?元家和达盛昌呢?”
王大掌柜道:“我派人打听了,他们也要捐。县太爷有话,说谁家要是生意上不顺,家里拿不出这点银子,就甭捐了!”
水长清一愣,道:“他这话什么意思?让这个县太爷拿把笤帚来,把我们家的地缝扫扫,也够他们吃几辈子的!”
王掌柜道:“听说元家每个铺子是一千二百两,达盛昌捐多少还不知道。”
水长清微微怔了怔,干脆道:“我们和元家一样,每个铺子也是一千二百两银子。达盛昌算什么,乔家现在还有一碗粥喝,也捐一千两,真是有俩钱烧的!你去告诉县太爷,我身子不好,银子给他抬去,人就不去了!”
说完,他径直走回去对那个粉妆旦角道:‘‘来,接着走,刚才我那两步跟一捧雪比,还差多少!”
那旦角道:“水东家,您要是上了台,别人还真闹不清您像一捧雪,还是一捧雪像您呢!”
水长清闻言大喜:“真的?”
那旦角掩嘴笑,点点头。不料水长清脸一沉:“你蒙我呢,我这两步甭说和一捧雪比,就是跟九岁红比,都还差得远呢。咱们接着走。”
两人一前一后,又像模像样地走了起来。
邱家客厅内,崔鸣九站在邱天骏面前低声道:“东家,事情我没办好,水家、元家都捐了,我们捐不捐?”
邱天骏道:“我们不和水家、元家比,只和乔家比,我们也捐一千两吧。”
崔鸣九刚要应声离去,邱天骏又道:“你回来,乔致庸在网罗人才,你听说了吗?”
崔鸣九点点头:“听是听说了,不过好像是给一些失业的掌柜、伙计们发些过日子的银子,说不上什么网罗人才!”
邱天骏道:“那就更坏了,他这是在收拢人心!你赶快去替我也办件事!”
崔鸣九问:“什么事?”
邱天骏道:“把这几年从达盛昌各店辞退回家的掌柜和伙计的名字写成单子,挨家挨户去给我看看,有没有过不下去的,要是有,发些赈济银子给他们!”
崔鸣九忍不住道:“东家,我们干吗这样?乔家发银子给将来他们要用的人,我们辞退的掌柜和伙计将来都不打算再用了,还要在他们身上花银子?”
邱天骏道:“你懂什么?这不叫花银子,这叫生意,买的是人心和口碑!他乔致庸那么做,我就这么做!我这把年纪了,总不能老跟在他屁股后头亦步亦趋吧!”
崔鸣九不敢回嘴,转身离去,出了客厅才恨恨自语道:“这个乔致庸,自从有了他,我就再过不了安生日子了!”
至于陆大可,闻讯后跳着脚在陆家客厅里对侯管家发脾气:“我没银子,我就是不捐!‘哎哟’我的脑袋呀,疼死我了!”
侯管家劝道:“东家,这事可都是祁县乔家堡咱们家的姑爷带头闹起来的,他一带头,祁县的几个大商家都认了捐,连小商号也都各捐了五十两。县太爷说,陆家是太谷的首富,我们要是不捐,他就不好交差了!”
陆大可大声道:“我就是不捐,我没银子!这个乔致庸,一个铺子一千两,他疯了,败家子!这事是他惹起来的,他替我捐了吧,我可没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