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第1页)
马车停在湖边,文竹进去找绣雨,刘密和小厮在车旁等候。风呼呼地吹着,日光照在身上,暖意微乎其微。背阴处还有几块残雪,萎缩地粘附着墙根,湖面纹丝不动,都被冻住了。
小厮双手抄袖,望着水月庵三个字,忽然叹了口气,道:“公子恐怕不知道,我家小姐自从嫁给鲁王,便好像变了个人,每次回来难得见她笑一笑,话也少了。她和鲁王生分得很,鲁王上门,她都躲着不见。老爷也不待见鲁王,这门亲事若非官家做主,老爷说什么都不会答应的。”
刘密怔了怔,道:“鲁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小厮嗤笑一声,道:“吃喝嫖赌,他样样在行,三年前强占了一名秀才的娘子,把我家老爷气得病倒。要不是他,老爷还能多活几年。”
朝中大臣对鲁王多是夸赞,刘密一直以为晚词虽未能嫁给她的意中人,但鲁王毕竟是个皇子,年纪相当,又是正室王妃,也不算委屈了她。她在济南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会过得不好?
他万没想到鲁王是这样一个荒淫好色之徒,闻言又惊又怒,见文竹领着一名女子出来了,迎上前道:“你就是绣雨?”
绣雨怯怯地打量着他,福了一福,道:“刘公子,我家小姐走得突然,并未留下什么话。”
刘密看了文竹一眼,她会意,轻轻拍了拍绣雨的手臂,走开了。
刘密背对着她,紧紧地盯着绣雨,道:“你说她走得突然?怎么个突然?”
绣雨低头道:“小姐……小姐她病得很重,没过几日便走了。”
刘密道:“是什么病?请的哪位大夫?”
绣雨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刘密再三逼问,绣雨退到一棵松树下,红了眼圈,肩头颤抖,下巴也在抖,像是含着一口滚烫的油。
刘密压住满心的急躁,沉声道:“绣雨,你家小姐心地善良,怜贫惜弱,你难道忍心让她死得不明不白?这当中究竟有何隐情,你告诉我,我保你无事!”
绣雨抬起头看着他,泪水溢出眼眶,哽咽道:“刘公子,我家小姐是服毒自尽的,人死不能复生,您知道了又能如何?”
服毒自尽?刘密睁大眼睛,比看到邸报上鲁王妃殁的消息时还不可思议,道:“她为何要自尽?”
绣雨恨声道:“还能为何?都是那个畜生,百般糟践我家小姐。她自小娇生惯养,我家老爷疼还疼不过来,哪里受过这样的罪,熬不过便寻了短见。”
这话像一记重拳打在刘密心口,过了片刻他才觉得剧痛无比,血顺着喉管涌上来,一张口便要吐出来似的。
他知道世上受丈夫虐待的女子并不少见,可是这样的事怎么会落在晚词身上?她有柳絮才,花月貌,哪个男子不爱她怜她?他以为她或许是因太得宠,遭了鲁王姬妾的暗算,孰料害死她的不是别人,正是鲁王。
顷刻间,他对鲁王生出一股恨意,然而对方贵为皇子,正如绣雨所说,又能如何?
绣雨见他脸色煞白,泥塑一般呆着,俨然是个痴人,劝道:“刘公子,事已至此,您也不要太悲伤。奴有一本小姐的诗集,送给您做个念想罢。”
刘密接过她手中的瓷蓝色薄册,封面上楷书写着:无明夜。
见字如面,一时悲从中来,泪湿衣襟,珍宝似地收入怀中,向绣雨作了一揖。绣雨叹息而去,刘密擦干泪,定了定神,乘车返回城中。
云雾深
这几年在大理寺,凶穷极恶,丧尽天良的犯人,刘密见的多了。比如去年有个妇人,趁着丈夫不在,毒杀了十三岁的继子,怕仵作验尸发现端倪,忙忙地收殓入棺。结果棺材买小了,便将孩子的四肢斩断,塞入棺中钉上了。还有前年一名铁匠只因口角争执,杀了邻居五口。他也曾震惊世间竟有如此恶人,现在想来,这些人都不及鲁王可恶。他合该千刀万剐,可是谁能将他千刀万剐?回到客栈,刘密瘫坐在椅上,茫然地看着窗外的朗朗乾坤,半晌才从怀中拿出那本诗集。无明夜,写下这三个字时,她是何等绝望?倘若早点知道这一切,或许……或许什么?一入侯门深似海,自己区区一个大理寺正,想见她一面都难,即便知道了她的境况,又能做什么?什么都做不了。
这几年在大理寺,凶穷极恶,丧尽天良的犯人,刘密见的多了。比如去年有个妇人,趁着丈夫不在,毒杀了十三岁的继子,怕仵作验尸发现端倪,忙忙地收殓入棺。结果棺材买小了,便将孩子的四肢斩断,塞入棺中钉上了。
还有前年一名铁匠只因口角争执,杀了邻居五口。他也曾震惊世间竟有如此恶人,现在想来,这些人都不及鲁王可恶。他合该千刀万剐,可是谁能将他千刀万剐?
回到客栈,刘密瘫坐在椅上,茫然地看着窗外的朗朗乾坤,半晌才从怀中拿出那本诗集。无明夜,写下这三个字时,她是何等绝望?
倘若早点知道这一切,或许……或许什么?一入侯门深似海,自己区区一个大理寺正,想见她一面都难,即便知道了她的境况,又能做什么?什么都做不了。
夜深了,整间客栈都静下来,他方才鼓足力气翻开诗集。第一首《春日》:年年红泪染青溪,春水东风折柳齐。明月乍移新叶冷,啼痕只在子规西。落款是嘉佑三十三年三月初五。
她过去从不作此等悲语,后面十几首皆是哀婉凄绝,刘密正看得心痛,却发现嘉佑三十四年九月初八这日她作了一首《咏柳》,与之前大不相同,字里行间喜气外露,似乎非常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