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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居顾清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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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第2页)

顾磊给她打电话:“阿姐,你快点回来。”

她以为出了什么事——其实也没有。顾士宏上午挨家挨户去送投票单,关于万紫园停车收费的事。小区车位少,早些年一直是五元畅停,后来旁边建了两幢写字楼,那些上班族贪便宜,把车停进小区,倒弄得业主没地方停车。怨声载道。业委会针对这事开过几次会,重新调整了停车收费标准。业主还是按月算,每月150元。外来车辆一小时10元,一天50元封顶。还规定了业主有多辆私家车的,第二辆300元,第三辆便按外来车辆标准收费。大多数业主都是赞成的,但总免不了有人反对。那些家里有好几辆车的,或是做生意的,担心客人舍不得停车费,便不再上门,挡了财路。俱是一百个不乐意。通常也只在群里发发牢骚,倒不见得真会如何。偏偏就有人喜欢搞事。二期开足浴店的史老板,温州人,专挑投票这日,调了八辆车过来,分别堵住小区东南西北四个门,让大家进出不得。顾士宏是业委会主任,听了匆匆赶过去,

找史老板理论。算起来都是街坊邻居,平常关系不错,洗脚卡也被他哄着买过几张。原想着这人不过是虚张声势,闹一闹便罢了。谁知他竟是死活不让,龌龊话一句接着一句。小区交通顿时陷入瘫痪。最后打110叫来警察,才把人带走。车子挪开。

“侬就是只狗,帮着物业赚我们老百姓钞票的狗。哈巴狗!”

最让顾士宏郁闷的,便是这句。史老板当着密密麻麻的人群,扔过来。遇到不明真相的,看他的眼神便掺些暧昧。起哄的也有。人数虽不多,凑在一起也颇具杀伤力。

物业是今年新换的。原先那个是老牌公司,中规中矩得过了头,其实是不作为。被炒了。一人一票选了现在这个。新公司就位,百废待兴,各种历史遗留问题,一桩桩排着队。安保、停车、会所、绿化、外墙整修、儿童乐园……也是应了“不做不错,多做多错”

那句老话,索性不动倒也罢了,真要放开手脚去做,总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现在又不像过去,信息公开,宣泄渠道又多,谁不满意了都可以在群里吼上几句。动不动就嚷着“不缴物业费”

。垃圾满了、门铃坏了、隔壁人家说话大声、对面饭店油烟味飘进来、花谢了、草枯了,都可以作为拖欠物业费的理由。每当物业颁布新通知,不论内容,后面总是一片叫骂声。顾士宏做了十几年业委会主任,近

来竟是觉得事情愈来愈难做。吃力不讨好也就算了,关键是窝塞,说出来一把辛酸泪。

顾磊劝父亲:“所以说呀,这种差事有什么好当的。没钱,还伤精神。”

“讲得轻松。人人都不做,这么大的楼盘,几百户人家,谁来管?”

“对,万紫园没你在,房价马上跌一半。”

顾磊冲了父亲一句。也是担心。下午顾士宏回家时,脸色一塌糊涂。还以为他哪里不舒服。问他也不理,只是闷声看电视。顾磊这才把姐姐叫回来。“老头子伤了心了。”

又道,“伤了身,我还有办法,伤了心,只有阿姐你出马了。”

电话最后不忘加上一句,“——阿姐你是不是真的要结婚?”

“干吗?”

“展翔今天亲自到楼下讨债来了。恶声恶气,还跟三千金爸爸打了起来。心情不大好。”

顾清俞“哦”

的一声,“年关快到了。逼债的和欠债的,都不好过。”

“阿姐你也是欠债的。欠了他的情债。”

今天这小子似乎有点兴奋,话不少。昨天去下游公司咨询,正事没办,王经理已凑上来表功了,“业绩考评,顾磊排在前面,年终奖也比人家多——”

她一脸公事公办,“你不要因为他是我弟弟,就故意搞特殊化,要一视同仁。”

王经理忙不迭说“不会不会”

。她又提起上次嘉兴送货的事,“生活多做些不要紧,最好少去外地。你也晓得,他身体不好。”

经理顿时张口结舌,保证“以后绝对不会”

“拿了多少?”

顾清俞问弟弟。

电话那头傻笑两声。“反正比去年多。”

“请客。”

“再多也没有阿姐你多。我这点小钞票,只好请你去吃肯德基麦当劳。”

“那也行。”

晚饭是在顾清俞家吃的。买了几个熟食,炖个汤,再炒两个蔬菜。顾清俞平常不大下厨,但真要弄起来,也是像模像样。冯晓琴要帮忙,被她推出去:“到我这里,你们都是客人。坐着就行。”

冯晓琴便削水果,榨果汁。冰箱里有现成的牛油果和梨。不放糖,单加牛奶,榨了,口感不错。顾清俞开瓶红酒,问父亲:“来一点?”

“没啥开心的事。”

顾士宏瓮声瓮气。

“儿女双全、身体健康、衣食无忧。这还不开心?”

“都被人家骂成狗了。”

顾清俞笑了一下。直奔主题,解决起来就容易许多。“——业委会主任是什么?讲得好听点,是大管家,讲得不好听,就是受气包,而且还是两头受气。物业催,业主骂。爸你也不是第一天做了,该有心理准备。社会越进步,不同声音就越多,正常现象。也就是您,威信能力摆在那里,顶多被人骂两句,换了别人,家里玻璃窗都不晓得被砸过几回了,人身安全都没保障。爸你要是实在气不过,明天我雇人到足浴店,木桶里放几只死蟑螂,毛巾上拿香烟烫几个洞,挂到网上

。看别人怎么骂他。关门大吉都有可能。”

“你被那个姓展的带坏了。”

顾士宏朝女儿摇头。

晚餐气氛总体不错。女儿烧的菜,顾士宏平常也难得吃到。便觉得额外地香。讲起来聚餐每周都有,但算上兄弟姊妹,那是一大家子。眼下才真真是嫡亲的,浓缩的精华。老娘、儿子、女儿、儿媳、孙子。一张六人桌便够了。小而温馨。女儿到底是女儿,平时不让人省心的是她,现在一本正经开解自己的,也是她。厨艺到底是不过关,16岁时一碗蛋炒饭已经炒得油光澄亮,整整二十年竟是毫无长进。霜打过的矮脚青菜,应该是怎么炒都好吃,也难为她小人家做成那样,不脆不糯,一言难尽的口感。腌笃鲜里的咸肉改成火腿,本来也没啥,问题在于火腿外的皮没斩去,整个汤都油浸浸的,还腥气。愈是荤汤,汤头愈是要清爽,何况又是现在,肚子里都不缺油水。喝了两口便停下,“放在三年自然灾,是好东西——”

顾清俞撇嘴,“爸爸吃口也刁了。”

顾士宏摇头,“被你弟媳养刁了。”

冯晓琴听了笑,“阿姐天赋比我好,就是平常烧得少,生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