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第2页)
程放又问:“那他为什么叫小神爷?”
旁边人笑哈哈打趣:“你呀,说你是外行你还真是外行,好好听着,今儿个就给你上一课。‘小神爷’不是他自封的,而是民间赋予他的称号。正经论起来,他的身份是负责窑内火候的把桩师傅。”
俗话说瓷之好坏,十之八九在于窑内。把桩师傅拿捏着这“十之八九”
,便等同于拿捏着一件瓷器的宿命。
是配享太庙,还是破碎成渣,皆在把桩师傅一念之间。
“拉坯、利坯、画坯,这些前道的工序都属于制瓷行当,靠手艺是可控的,一个坯拉得好不好,修得薄不薄,青花手艺如何,行家一眼就能看穿,可你说咱建了一个窑,里头的火候、气氛、湿度、窑位和地势,这些如何看穿?烧多久,烧到什么时候,摆在哪个方位的火势更好,甚至下雨天和晴天窑内的气候都不一样,怎么办?只能凭经验。”
绝大多数窑厂的把桩师傅都是老师傅,在这一行深耕数十年,前半生几乎是学徒,老实本分地跟着一个师父学习,等待出师那一天,有的人一辈子也出不了师。
在师门时,他们要学看天气,学着找寻瓷与釉会生的反应规律,学习捕捉窑内不同位置不同火光的色度与火候的深浅。
等到有出师的资格时,已然积攒了丰富的实战经验,朝窑里头看一眼,亦或钩一块瓷片出来,吐口浓痰观其变化,就能估算窑温,判断陶瓷烧熟与否,是否需要调整窑位等。
可即便如此,也常有失手的时候。
尤其陶瓷一行,坯再完美无瑕,烧残了,就是一堆无用的垃圾,前头所有人的努力都要功亏一篑。
要么说一件瓷器的好坏十之八九都在窑内呢,一个好的把桩师傅万金难求,一个好的把桩头更是百年难遇。
而梁佩秋,一个过了年才满十八岁,在那些老把桩眼里等于毛没长齐的小子,竟然眨眨眼,就能将他们半生的努力化为须有。
怎么满窑,怎么烧,烧到什么时候停火,这些经验之谈,在他那里只有两个字——感觉。
这就是神赋。
于是老百姓将他看作为窑神转世,给他取名“小神爷”
。
要知道景德镇往上回溯千年,似梁佩秋的把桩头还没出现过,他是头一个,想必也会是最后一个。
好在把桩师傅可以同时在几家干活,未必个个都跟徐稚柳似的,卖身给湖田窑,于是也就有了上面明晃晃的撬墙角。
“你说说这,有天理没天理?”
“怎么没天理,老天爷赏饭吃,那是经过老天爷同意的,你们就羡慕吧!”
“说起来挺玄乎的,一开始听人讲安庆窑有个年轻的把桩,看火焰一等一精准,大家还都不信这个邪,结果你瞧瞧,安庆窑的包青是真包青啊,成色好,釉面亮,我瞧好些个专烧大件五彩瓷的器行,都找他们家。”
随着安庆窑“包烧青”
越来越稳,王瑜的口气也越来越大,废厂残次品眼见地少了,订单量逐年激增,竟然咸鱼翻身,和湖田窑叫上板了。
细想想,也就这两年的光景。
如今外头茶馆里的话本讲不完似的,都在说这两家,这两人。
湖田窑有一个徐稚柳,那是刘备帐下诸葛亮,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而安庆窑有一个梁佩秋,则是烧红的破铁,百炼成钢。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作为包青窑的两大魁,一个是身世坎坷的麒麟才子,一个是后来居上的小神爷,到底谁会成为景德镇瓷业的第一人?
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捋着胡须拉长声音道:未可知也。
茶馆里听着,权当故事听,觉得十分有趣,只到了当下的江水楼,尤其徐稚柳还在席间,程放几个越说越没个把门,气氛也就微妙起来。
此时,在角落里一直没吭声的乡巴佬颤巍巍道:“我、我刚到景德镇,不懂你们的规矩,想着湖田窑和安庆窑名声最响,既是摆酒请同行们多多照顾,不如都请了,一起热闹热闹……”
也是听了这茬才知道,原来名声最响亮的两大民窑,是不能坐一张板凳的大冤家。
他这么一说,席间众人的脸色顿时精彩起来。
“你的意思是,你也请了安庆窑?”
乡巴佬咽着口水,大气不敢出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