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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第3页)

致庸和长栓骑马一路快跑,不多久就到了祁县西关外的那座财神庙。一进门,长栓便嘟囔道:“现在我明白你来干什么了。不过这地方也太破了,瞧这灰,怕都多年没打扫了吧?”

致庸瞪他一眼:“别嘟哝了,把香烛点上!”

长栓点点头,捂住鼻子拂去香案上的灰,点燃香烛,自个儿先合掌祷告起来:“财神爷,今儿是大年三十,我知道我们家二爷心里高兴,可我不知道他为啥不去他想去的地方,见他想见的人,反而到您老这么个破地方来,您瞧,您老人家这儿也太萧条了,怕都多年没人来供奉您香火了,您逮着这么一回,就好好享用吧!”

致庸又好气又好笑:“后面站着去!”

长栓退后,仍旧嘟囔道:“人家说的没错嘛。您为何家少奶奶高兴,就去见人家呗,让我也见见翠儿。您为人家高兴,跑到这个破地方来,烧香也走错了庙门呀!”

致庸不理他,恭恭敬敬开始上香,合掌含泪道:“财神爷,在下乔致庸又来了,您老人家一定听到了乔致庸的祷告,不想让雪瑛妹妹一辈子孤苦伶仃,才给了她一个孩子致庸知道,这种事人是办不到的,只有您老人家才能办得到。您办成了这件事,致庸胸中这一颗破碎了的心,就不会再每日暗暗作疼了。财神爷,您不但救了雪瑛表妹,您也救了我,救了我乔致庸!我今天来,是想禀告您老人家,您给了我们这么大的恩典,我要报答您,要为您重修庙宇,再塑金身!”

长栓一听这话,朝左右一看,只见破庙四处漏风,忍不住玩笑般大声道:“庙里有人没有?呵呵,出来接布施啊!”

他原是玩笑话,不料话音刚落,却见一个乞丐样的庙祝从神像后闪了出来。长栓被他吓了一大跳,后退一步,哆嗦道:“你,你是从哪儿出来的?”

那乞丐模样的庙祝施礼道:“施主请了。”

致庸大为高兴,走上前去道:“你就是本庙的庙祝?”

那庙祝点头道:“对对,小人云游到此,正想在此处歇下脚来!”

他这么一说,长栓心中忍不住嘀咕起来。致庸不以为疑,反而喜道:“好啊,这可是座灵验的财神庙,也与你有缘啊!”

说着他扭头对长栓道:“去把拴在马鞍后面的那个银包拿过来!”

长栓嘟着嘴半天才将那大银包抱了进来。致庸抱过沉沉的银包,恭敬地放到香案上,合掌道:“道长,在下乔家堡乔致庸,这里有一千两银子,我全部布施给本庙,你替我重修这座庙,为财神再塑金身!”

那庙祝简直难以置信,声音都抖了起来:“一千两银子?”

长栓在后面连拉致庸的衣服,致庸把他的手打开,意犹未尽道:“你把庙修好了,我会来看的,到时候还有赏呢,合着大家有缘,你就好好伺候这座庙吧!”

说着他深施一礼,转身兴高采烈地出了门。长栓一跺脚,跟了出去。那乞丐庙祝掐了自个儿一把“哎呀”

叫出声来,赶紧追出去:“乔施主,还的什么愿,能告诉贫道吗?”

致庸笑着道:“当然可以告诉你。你这庙里的财神爷为我心里每天想的一个人成了件大事,让她怀了孕,从此终身有靠。我为财神爷重修庙宇,再塑金身,不只是还愿,还要求财神爷保佑这个人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来,养大成人,将来为她行孝尽义,养老送终!”

说着他在庙门外上马。长栓也跟着上了马,埋怨道:“二爷,二爷,您又糊涂了!他根本不是庙祝,他是个穷要饭的!”

致庸不介意:“知道一句话吗,叫做心到神知!”

说着他打马狂奔起来。长栓在后面一边跟着,一边生气地自语道:“瞧这样的爷,赶明儿您对我也糊涂一回,白舍给我千两银子,我也有风风光光娶翠儿的钱了!”

致庸纵马到了祁县城门口,忽然勒住马,喜气洋洋地朝城中张望。长栓嘟着嘴道:“二爷,您又想干啥?今天可是大年三十,一家子人都等着呢!”

致庸笑道:“长栓,今天我特别想找个地方胡闹一把,走,你陪我!”

说着他便拨转马头,向城里跑去。长栓大惊,在后面喊:“二爷,您站住!”

致庸策马一路小跑,拐进了城东的年货市场。这儿原本是这几天最热闹的地方,此时也寂寥下来,只有很少几处小店和摊子还开着张。致庸下马,慢慢逛了起来,长栓陪着他边走边叹道:“二爷,我说了吧,戏园子、茶馆、酒店,都关门了,就连窑子人家也要过年,您去哪儿胡闹!”

致庸毫不理会,兴致勃勃地走到一处卖年画的摊子前,蹲下看了一会,把所有“麒麟送子”

的年画都挑出来,高兴地付了账。那卖年画的一边收钱一边好奇地问:“客官,小人多一句嘴,您买这么多一样的画要做什么用啊?”

致庸乐呵呵道:“啊,我当然有用。这大过年的,有那些新结了亲的人家,急着想要一个儿子,有那已经结亲的,盼着来年抱个大孙子我把这些画买了,我我,我送给大家,一人一张,就是送个吉利!”

说着他抱起年画,一张一张开始硬塞进过路人怀里:“来来来,一人一张,麒麟送子,大吉大利,来年家家添一个大胖小子!”

路人虽奇怪于他的举动,但都笑着接下了。长栓看了一阵,百般无奈,只得走上前帮他发起来。

除夕之夜,何家大餐厅内灯火辉煌。一张巨大的餐桌上,摆满了各式菜肴。雪瑛孤独一人端坐着,望着满桌的菜肴,眼神陌生而茫然。外面响着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与餐厅内的冷清形成了巨大反差。

翠儿悄没声地走过来,看着她心疼道:“小姐,这是年夜饭,您多少吃一点吧。”

雪瑛眼睛直直地望着远方:“翠儿你听,家家都在过年。”

翠儿赶紧安慰她:“是的小姐,家家都在过年,可我们家也在过年呀。”

雪瑛不接她的口,自个哀怨道:“乔家一定也在过年。”

翠儿忍不住看她一眼,也不敢吱声。

雪瑛继续哀哀切切自顾自说道:“乔致庸这两年多好,南下武夷山,北上恰克图,赚了一大笔银子,陆玉菡又给他生了两个儿子,这会儿他们家一定也在吃年夜饭。他们家有大人,有孩子,老的少的,年夜饭一定热闹,其乐融融!”

翠儿心中也难过,长栓的样子模模糊糊地在她面前升起,鼻子一酸,赶紧忍住:“小姐,他们家的年夜饭热闹,那是他们家的。乔家有乔家的日子,我们家有我们家的日子,小姐,快吃一点吧,这是年夜饭,不能不吃的!”

雪瑛依旧没动,半天声音空洞道:“翠儿,咱们来到何家,有多久了?”

翠儿还没来得及回答,雪瑛自顾自地说下去:“翠儿,如果死去的大少爷是个和别人一样的男人,一个和别人一样的丈夫,我这会儿恐怕也有孩子了,今年我们家的年夜饭,一定也像别人家那么热闹!我也会像陆玉菡一样,身边围着丈夫,怀里抱着自己的孩子!我们也会是其乐融融的一大家子”

她的声音慢慢低下去。翠儿看一眼她的肚子,马上调转头去,道:“小姐也会有孩子的,明年的今天,何家一定也会其乐融融!”

雪瑛摇摇头:“不,翠儿,傻妹妹,你错了,我就更错了,我以为乔致庸拒绝带我远走高飞,何家大少爷离开我去了,我就没了别的路走,就只有接受我们家老太爷的安排,我还认为那对我来说是最好的,可是今天也就是今天,我知道错的就是错的,不但今年、明年、后年,我这一辈子,每年的年夜饭我都会这样过,没有丈夫,没有亲人,没有孩子,只有我自己”

翠儿心中难过,赶紧又劝道:“小姐,咱们不说那些事情了,菜都凉了再说了,过两日,我们回江家,见着老爷、太太,也能好好热闹一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