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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是一天中界限最不分明的时刻。
为数不多的余光勉强地透过窗棂,远不足以照亮整个室内。没有足够的光亮,模糊吞噬了一切,连倒影都不曾给赵维桢留下半分。
在这样的屋子里,赵维桢甚至看不清吕不韦那双黝黑的眼睛。
昏暗中他在看着她,却不是使用双眼。仿佛一头蛰伏于黑暗中许久、许久的走兽,藏匿在人皮之下,躲在幽深的牢笼中,久到它已经放弃了视力的时候,终于有那么一天,得以挣脱束缚。
仅剩无几的光芒悉数消散,却把温度留在房中。破束缚住它的人皮,毫无遮拦地出现在赵维桢的面前。
不知何时,赵维桢靠在床畔。
吕不韦仍旧是玄衣玉冠,他朝服着身,比光线更深的布料彰显出一人之下的地位。
可他就这么穿着朝服,直接坐在了地上。仿佛这一身尊贵的服饰,与那被他甩在长案上不闻不顾的相印,都是一文不值,毋须放在心中的便宜物事一样。
仿佛筹谋多年,一朝得到,那便不值钱了。
真的不值钱了么?
赵维桢思及此处,轻笑几声。
吕不韦这才抬了抬眼。
他用手剥开了她的足履,而后宽大的手掌覆盖住那穷尽奢()靡且又精细繁复的金环,指尖有意无意地摩()挲着金环与足踝连接的那处皮肤。
“不韦等很久了。”
他说。
什么很久?
是等这相印
,还是等赵维桢?
也许没什么区别。
赵维桢一直觉得吕不韦本质是个很可怕的人。
一个人有所求,很正常。
如阳泉君,想当相国,就积极走动、游说,获取支持。如公子启,他没心思,赵维桢出面劝说,一句“凭什么不能是你”
,同样让他坚定了想法。
有所求,就去追逐,人皆如此。
可吕不韦能按捺下来。
他能放低身段,恨不得要把自己压进土里,看着无害、温顺,任谁都能踩上一脚,谁都能轻易地将其控制。
直至他在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情况下,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人的欲()求就像是个弹簧,压得越紧、压到底端,最终反弹回来,越能伤人。
赵维桢想,也许正因如此,在历史上他得势之后,才会如此猖狂。
目无章法的疯子不可怕,目的明确的野兽才可怕。
而这位目的明确的野兽,正牢牢地抓着她的脚踝,赵维桢想动都动不了。
他今日注定要如愿以偿。
四目相对,赵维桢低语:“吕不韦,你好贪婪。”
“贪婪?”
他侧了侧头,脸上的表情晦涩不明。
“众皆竞进以贪婪兮,凭不猒乎求索。”
赵维桢说:“屈原的《离骚》,没听过么?”
“屈子性高志杰,忠贞清廉。”
吕不韦语气如常,可声线喑哑:“不韦一介贱商,粗俗不堪,纵有心追捧,恐是屈子泉下有知,也得是挥挥袖子,嫌弃一番。”
他说话放慢了速度,
更显温良,只是那双几乎看不清的眼却比这满屋子的昏暗还欲将她吞进肚子里去。
赵维桢勾了勾嘴角:“那不读屈子,你打算读——”
她的话语没说完。
毫无征兆地,吕不韦猛然起身。
可他仍然捏着赵维桢的脚踝,这几乎把她要掀翻过去。男人的另外一只手牢牢地按在了她的口鼻上方,留给她呼吸的空间,却没留给她出言的余地。
更黑的黑暗笼罩住了赵维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