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第1页)
郑知微十指发白地紧紧捏着信,她双肩垂落,一颗头也久久耷落。
屋顶的灯还幽幽发着光,而这一个突然宽阔的房间,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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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太阳稍晚才出来,郑知微关掉了手机,从家里走了出去。
她知道自己要去到什么地方,她没有犹豫,也没有回头,迈着步子,往那里走去。
郑知微早早地来到人民公园,她记得,里面有碰碰车、企鹅杯、云霄飞车、海盗船、小型过山车,以及旋转木马。
她走到旋转木马前时,项目还未开场,于是她挺直着背,仰着头,期盼着。她站在第一个,排着队,静静等待。
她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她看到自己后面慢慢堆起的长龙,小孩都那么欢乐地说笑,突然让她的世界变得喧闹起来。
郑知微是第一个坐上旋转木马的人,真值得开心。
她选了一个最漂亮的,有着金发的小木马。
她的双手握着长杆,等着木马旋转。
旋转木马如同小时候一样,放着《世上只有妈妈好》的音乐,她随之起伏上下,目光看向围绕在木马外的铁围圈,她那般仔细地看,眼神急切又悲伤。
这一上午,郑知微坐了10遍旋转木马,或者是11遍,她记不太清。只是,当木马旋动时,她坐在木马上不停寻找,一圈圈地寻找。寻找郑鹏,寻找那个拿着棉花糖,笑着等她下来的年轻帅气的郑鹏,找那个拉着行李箱说要离婚,转头就离开的郑鹏,找找那个佝偻着背一脸病容的郑鹏
她坐了整整十圈,霸占着小孩子的木马,寻找她的爸爸。
最终,她有些眩晕地从木马上走了下来。她擦身而过许多男人,可是,郑知微看清楚了,这些男人都是别人的爸爸,她的爸爸再也找不到了
于是,在这个充斥着欢乐的公园里,郑知微一个人站在一颗大树下,放声哭泣。
路过的人总会好奇地打量着她,可她不是孩子,不会有人走上来问,“小朋友,是找不到爸爸妈妈了吗?”
她想,她多想,有人这样问她。
她会回答,“嗯,找不到了。”
天气预报说今天还会下雪,但是一天过了一半,雪还未降落,遥远的旋转木马还在努力地旋转,《世上只有妈妈好》在郑知微的身后,渐行渐远。
她再也走入不了游乐场,走入不了一个有太阳的冬日。
郑知微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终点,于是,她再次计划了一场毫无预兆的离开。
等到夜幕降临时,大雪才飘下。
郑知微打开手机,忽略掉宋澜的所有消息,而只是找到覃欢,问着,“覃医生,后天有时间见一面吗?”
至于为什么会选择后天,郑知微想,自己总该需要一天时间来作别,作别失而复得的北安城,作别一些落叶与流云,作别一些早已远去并永远也不会再回流的时光与人。
覃欢看到郑知微消息的时候,她刚结束一场抢救。
一场抢救把一个脑中风的老人从死亡线上来了回来,她用尽全力把这位老人还给了她的儿女。而现在,当她回复郑知微——“好的”
的时候,她似乎看到自己又将要开始一场全新的抢救。
她太过清楚,郑知微不会轻易找她,而这一场没有预兆的对话那般清晰地提醒着覃欢,一切都趋于崩塌,而注定会有人在这一场崩塌中丧失。
覃欢以一位“丧失者”
的身份,揣摩着,当明天的会面结束时,郑知微和宋澜,谁将会在下一刻垮塌。
当大雪停止,当新的一轮太阳悬挂于天,当她亲手接过郑知微递给她的一把墨绿色雨伞和一条围巾时,覃欢那自诩聪明的大脑仍旧不知道谁会垮塌。
又或许,无人能幸免。
“所以,你打算去哪儿?”
“不知道。”
郑知微扬起浅浅的笑容,继而,她看向覃欢,继续说着,“宋澜那边”
“放心,如果你需要我的保密,我会努力的。”
她摇摇头,低垂着头,无奈地说道,“怎么可能瞒得过她,她总会知道的。只是”
郑知微复而抬起头,用一双含着水汽的眸子看向覃欢,“如果可以,请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她总是倔强,很多话自己藏着不说,情绪也是所以,如果覃医生您方便,麻烦多和她说说话。”
覃欢看过很多遍郑知微的双眼,而当下,当她再度看向那一双眼眸,她就像是看到了湖泊,看到了深山里冰封的泉水。她知道,冬天过去,那将会变得如何叮咚又清澈。
可,这漫漫冬季,总是盘桓,又有谁能清楚地知道,冬日将会在什么时候结束呢?
而冬日之后的春,又将会给到万物以怎样的情绪?
有人过敏,有人困倦,有人欢跳,又有人沉郁于更深更黏的情绪里。
覃欢拿着那一把墨绿色的大伞和那一条本可以悬挂在脖子上的围巾走回医院。她握着伞柄,想着待会儿将要如何向宋澜说明郑知微的远离。
郑知微并不是随水而行的蜉蝣,她选择了自我放逐的方向,即使逆流,她终会抵达终点。所以,即便谁都难以接受她的骤然离开,谁也都必须承受。
覃欢把宋澜约在咖啡馆。
她等了约一小时,才看见穿着黑色大衣,撞进来的宋澜。
咖啡早已冷却,连一缕轻飘飘的烟都不复存在。
宋澜坐在覃欢对面时,把裹挟着的冷气又全然倾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