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第1页)
多少年来,管静竹都是很相信“眼见为实”
这句话的。这一次也一样,歪歪的作品得奖,顾希陶的来访,画廊画展,报纸上登出的歪歪的画作和评论,美院附小、企业家、民政局、残联等单位,每一件事都是她所亲身经历的,都是她亲眼所见。它们就像雨后的彩虹挂在天边令人欣喜。但她万万没想到曹虹的话如同咒语一出,便是天旋地转房倒屋塌,就像冥冥之中有人魔杖一挥,彩虹连同一切美好的东西立刻化作遍地瓦砾。
亲眼所见的东西也是不能相信的。
后来发生的事儿极其偶然和草率,完全没有预谋。一位旅美的真正的大师级画家路过本市,他的名字可以说是如日中天光芒四射,其作品价位也是活着的大师中排名很前的;他的许多经典作品被人们用各种方式仿照,印刷品、文化衫、烧瓷甚至直接制作的假画比比皆是。他的确是人们公认的伟大的艺术家。除此之外,尤其要提的是大师的谦虚与风范得到了媒体和公众一致的发自内心的尊崇与折服。也就是在大师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有好事的记者拿出端木歪歪的画请他过目。记者们没有告诉大师有关歪歪的任何一点背景资料,只是希望大师公正地评价《无题》的水准。
大师想了想,说道:我看这就是一个智商不高的孩子的信手涂鸦吧。
此言一出,万马齐喑。
国人素有相信权威的习惯。第二天,所有的报纸都刊登了对大师的专访,可以想象,端木歪歪制造出来的神话就此完结。
顾希陶把歪歪全部的画作还给了管静竹,当然一张也没有卖出去,但是顾希陶还是很大度的,她对管静竹说,市场就是这么残酷,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我这盘生意也不可能只赚不赔,认吧。顾希陶走了以后,管静竹心里充满了内疚,她觉得实在对不起这个漂亮的女人,顾希陶可以说是出尽百宝,但却只画了一个圆圆的零。接下来的事就更是纷纷泡汤,美院附小的教务主任说由于歪歪生活完全不能自理,他们是爱莫能助,只有收回学位了;答应给歪歪成立工作室的企业老板干脆换了手机;北京方面传来的消息就更邪乎,说是残联来信是几个骗子冒充的,他们已用歪歪做幌子拉了不少赞助,目前案件还在审理之中。
端木林当然没有真的去法院告管静竹,对于歪歪的抚养权,他现在哪怕是十分之一百分之一都不想要了。之后,他再也没有跟管静竹有任何联系,又像缩头乌龟那样过他自己的小日子去了。
管静竹欲哭无泪。
管静竹更恨曹虹了,她不认为曹虹掌握着真理,她认为她是天字第一号的乌鸦嘴,把他们家咒得一团漆黑。最要命的是她连饭碗都丢了,曹虹说得一点儿都没错:辞了职你们娘儿俩吃什么?
没有什么比不幸被人言中了结局的事儿,更让人觉得窘迫和悲凉的了。一连数日,管静竹都把自己关在家里闭门不出,头不梳脸不洗像鬼一样。焦阳见状,只得在双休日自己去星星索康复中心接歪歪回家。
星期天,沉浸在爱河之中的焦阳去菜市场买了鱼和排骨,还有许多菜,他决定做一顿饭安慰受到了重创的管静竹和歪歪。
本来他是不会做菜的,但在大排档打工看也看了几手,应该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日上三竿,管静竹的房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焦阳便一个人在厨房里又洗又涮。这时歪歪醒了,他又跑去给歪歪穿衣服,洗漱完毕之后,他对歪歪说,大师,我要给你做饭,你就开始画画好不好?歪歪想了想,好像听懂了他的话似的,自己爬到凳子上去正襟危坐。焦阳急忙给他铺纸、拿笔,然后像以往那样说了一句,大师画吧。
此时的歪歪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目光藐视地看了焦阳一眼。焦阳忙说对了,还有音乐,大师,音乐马上就来。
焦阳刚要起身去放音乐,管静竹突然从她的房间里冲出来,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就像一只发怒的母狮。她扯着沙哑的嗓子冲着焦阳吼道:你别一口一个大师行不行?!我恨这两个字!我对这两个字有生理反应,我会头痛发烧、歇斯底里、神经衰弱……你要再提这两个字就给我滚!!
焦阳当时就傻了。端木歪歪也傻了,尽管他不知道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变化,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妈妈会成为这个样子。他惊恐万状地看着管静竹,整个人屏住呼吸,手上的画笔也掉到了地上。
管静竹还嫌不解气,她一个箭步冲到歪歪面前,把桌上的纸、笔、颜料、洗笔用的清水等等统统划拉到地上,并且恶狠狠地说道:别画了,还画什么画!画什么画!!
端木歪歪陡然间大哭起来。
焦阳冲上去抱起歪歪,忍不住也冲着管静竹大吼:难道歪歪不是我们家的大师吗?难道他不是大师吗?为什么别人说他是大师他才是大师,别人说他不是他就不是了?他从头到尾有什么错?他一直都在画画,人家说他不是大师了他也画,难道这还不是大师吗?在我看来谁都不承认你,可是你还是照做自己事的人,就是大师!歪歪就是大师,就是!
管静竹带着哭腔闭着眼睛喊道:你说了不算!你以为你是谁呀?!
焦阳硬邦邦地回道:那就谁说了也不算!然后,他背起歪歪,对他说:走吧歪歪,咱们去吃麦当劳。
房间里安静下来,管静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像被电击了一样。好一会儿,忍了很久很久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管静竹走到窗前,看着焦阳背着歪歪远去的背影,更是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