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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下(第4页)

“他爹”

翠儿娘也跪了下来,“在那边等着我。”

话一出口就泪流满面,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看到这生死离别的情景,士臻和李源吉也都热泪盈眶。兴许是这种生离死别的场面见多了,崔局长有些不耐烦地朝身后的看守挥了挥手,看守们上前连拉带拽地把翠儿娘和翠儿以及在场的人赶出牢房。

(四)

第二天天还没亮,看守给吴大坎儿的牢房里送来一坛子“断魂酒”

和一大碗油光光的“顺裆肉”

。行行都有自己的道行,官府行刑的行内规矩更是千百年来没人敢破。这“断魂酒”

必须要头锅的酒头,七十度往上,一般人一碗下肚连人带碗立马就得滚倒在地,像吴大坎儿这样平日酒量在一斤以上的也经不住两三碗,人一晕嘴不利落手脚也软,就省了衙役捆绑押送的不少力气。“顺裆肉”

要的是猪后腿连着后裆的那块儿肥肉,估摸着是取“顺当升天”

的谐音吧。肉要炖五分熟还不能放盐,“断魂酒”

下肚后再来两口顺裆肥膘肉一下子就能把嘴封严实,然后可以迷迷糊糊地上路了。

见到放在地上的酒和肉,大坎儿知道上路的时辰到了。他双手提起酒坛子掂了掂,冲着看守们乐着说:“还真他娘的够实诚,得有四五斤。”

然后举起坛子一口气儿把整坛子酒全灌了下去,又满满地塞进两口肥肉,乐呵呵地拍拍肚皮说:“过瘾,大爷喝饱啦,上路吧。”

守在牢门口的看守们全都看呆了,一坛子烈酒下肚竟然还没倒?几个人对视着不知该如何下手。大坎儿乐着把双手向后一背说:“兄弟们,别愣着啦,绑吧。”

看守们赶紧上前用绳子把大坎儿手绑了起来,然后连提带拽地把拐腿的大坎儿送上停在院里的卡车。

县公安局崔局长昨晚心里就一直打着小算盘。民国开国十年来,滦州城还没有认真地动过几回死刑,如果按大清国行刑的惯例,上午已时开始游街示众,足足转完两条街后再进城西法场验明正身,午时三刻才开刀问斩。吴大坎儿的案子牵扯太多太复杂,大坎儿朋友众多,没准儿哪个愣头青敢出来劫法场。“乐亭帮”

也可能觉得“枪决”

的刑法太轻,有可能会先劫了人再依家法残害吴大坎儿。还有就是如今的社会舆论更是麻烦,这几天滦州城里来了不少记者,四处踅摸着找新闻。为避免节外生枝,最好的办法是快刀斩乱麻,悄声把人毙了再通知家属收尸体。请示县长同意后,崔局长从滦州煤矿借来两辆汽车,在凌晨五时就带上二十个警察把大坎儿五花大绑压上汽车,悄无声息地拉到城西河滩地。警察们分散四周拉好了圈子,崔局长选出四个枪法好的警察排成一排,子弹上膛准备行刑。崔局长亲自走近吴大坎儿验明正身后,让两个警察按着吴大坎儿背过身去跪下,吴大坎儿硬挺着身子冲局长喊:“大人,行个方便吧,咱好歹也是个汉子,跪着死得不舒坦,还是站着吧,兄弟们瞄着也清楚。”

局长没再坚持,又郑重地对吴大坎儿说:“伊尔根觉罗。正新,临刑前你还有啥要说的。”

大坎儿听罢眼前忽然凝重起来,深深叹出口气说:“唉,没活够啊。”

然后乐了乐说:“那就求大人您给咱留个全尸吧,别打脑袋,让孩子们看着害怕。”

局长犹豫了一下,招呼身后的一个警察把绑腿解下来,然后摆了摆手让押着大坎儿的两个警察退下去。局长把绑腿叠成块状塞到大坎儿棉袄的左胸口心脏位置,再从腰带上枪套里抽出手枪拉开枪栓,把枪口仔细顶在绑腿中心,然后低声说:“兄弟,我佩服你是条汉子,现在成全你,挺住,也就一下子的事儿。”

刚强一世从没流过泪的吴大坎儿眼睛湿润了,说了句“谢啦”

就紧闭上眼睛,两大滴泪珠还是忍不住从眼眶里流了下来。局长也紧紧闭起眼,拿枪的手不由地颤抖起来,他赶忙用左手死死握住右手腕扣动了扳机。

等士臻、石头和翠儿还有几个街坊抬着头晚连夜赶制出来的柏木棺材赶到城西河滩地时,大坎儿已死去多时了,深紫色的血液浸透夹衣。翠儿娘在邻居大婶大嫂们的搀扶下还没走到大坎儿尸旁边就一口气儿没捯上来昏死了过去,翠儿也不顾一切地趴在爹的身上,死死抱着父亲失声痛哭着。一个有经验的老人吩咐让人从附近人家提来了一大桶热水,士臻和石头用毛巾蘸着热水把大坎儿的手脚关节捂软和,一点点儿脱下血衣,用白布缠住胸口前后的枪眼,又换上了一早从寿衣店买来的装老衣服,众人搭手将拾掇整齐的大坎儿抬进棺材。翠儿哭着用热毛巾细细致致地把大坎儿苍白、僵硬的脸庞擦洗干净,嘴里塞上了一位好心邻居大婶递过来的铜钱儿。在人们的提醒下,翠儿和石头跪在棺材前一边磕头一边连声喊“爹,躲钉啦”

,棺材铺的人用十几颗半尺多长的棺钉将棺材盖牢牢钉住。石头和六七个青壮男人合力将棺材抬到了城西南研山角下的老坟地。士臻选了块儿还算干净的地块,雇人挖了一人多深的坟坑将棺木埋进去,并堆起半人高的坟头。

翠儿和石头像木偶一样在大伙的指引下机械地完成了父亲入殓下葬的所有仪式,直到下半晌才由士臻陪护着回到家。翠儿娘在邻居妇女们的守护下已醒了过来,见到翠儿、石头和士臻进了屋,缓缓从炕上斜坐起来问:“拾掇完啦?”

翠儿“嗯”

了一声就趴在娘的身上哭了起来,翠儿娘捋着翠儿的头低声说:“孩儿啊,别哭,你爹不爱听哭声。”

然后托起翠儿的头用袖子给翠儿擦干眼泪说:“去,给娘熬碗红糖水,娘浑身没劲儿。”

翠儿起身出屋给娘熬水,翠儿娘又对满屋的妇女们说:“都回吧,我没事啦,翠儿他们也回来了,大伙跟着忙活了一天,都回吧。”

大家纷纷说过安慰话散了去。

翠儿娘又对士臻说:“她虞叔,你也回吧,全是你前前后后地照应着,回去歇歇吧。”

士臻赶忙说:“一家人客气啥。有翠儿和石头他俩在我就先回,您也早点儿歇着,赶明儿早我再来。”

说完,又嘱咐了石头两句就退了出去。

深冬时节天黑得早,昏暗的屋里安静了下来,翠儿端着一大碗红糖水进了屋,轻声对娘说:“娘,我还加了点儿姜丝,你趁热喝了吧。”

翠儿娘一口气儿将糖水喝下去,又让翠儿盛来一碗逼着翠儿也喝下去,然后把桌上放着的一碗顶着个荷包蛋的汤面向前推了推,冲蹲在屋门口的石头说:“是对门李婶儿送来的,还不太凉,赶紧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