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鹤唳华亭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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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岁暮阴阳(第4页)

阿宝答道:“他们都预备节下的物事去了,小人没有什么可预备的。”

定权道:“我知道,这是积弊了,年节时都要内外夹带些私物,苦禁不住的——你为什么不也随波去濯濯

足?”

阿宝道:“小人家人不在京中。”

定权今夜似乎温和了许多,又问道:“那你家在哪里?”

阿宝道:“妾家华亭郡。”

定权笑道:“怪不得我听你说话,像是南方人。”

阿宝道:“是。”

定权又问:“你家里头是做什么营生的?”

见阿宝迟疑了半晌,不由笑道:“左右无事,我来猜猜。你家里直到父兄辈都应当是书生班辈,家道即非大富,亦属小康,对不对?”

阿宝脸色一白,道:“殿下?”

定权轻笑了一声,道:“你虽然洗了几个月衣裳,可是手指又细又白。你替我研墨的时候,力道恰到好处。你替我擦汗的时候满面通红,根本不敢看我的身体,还有……”

他忽而拉过阿宝右手,放在面前细看。阿宝不知他用意,只是觉得他的手指冰冷异常,触之如触霜雪,忍不住瑟瑟发抖,未及多想便奋力挣脱了他的掌握。

定权不以为忤,停顿片刻,笑道:“你的中指有薄茧,是拿笔磨出来的罢?”

见她脸色煞白,又冷冷问道:“我让人查过,你并非罪没入宫。说罢,你到底是什么人?”

见她嚅嗫无语,复又冷笑道:“不说无妨,斋戒已过,本宫不惧杀生,现下就可以着人杖毙了你,你信不信?”

阿宝见他满面阴鸷,一双眼眸冷冷盯着自己,其间略无感情,心知他并非恐吓,只觉不寒而栗,思忖半晌才咬牙道:“殿下,小人

死罪。”

定权点头道:“说。”

阿宝道:“小人本不敢欺瞒殿下,可是小人虽然身处卑贱,也妄想能存一二分体面。”

咬牙良久,方低声道:“小人父亲是齐泰八年举人,因为祖上素有产业,也捐得了一个知州。先父媵妾无数,小人母亲本是嫡母婢媵,后来虽然有了妾,仍旧半婢半姬,忍死度日。小人幼时不懂事,见兄弟姊妹皆读书,也央求过母亲,后来虽然识得了几个字,却不知让母亲多受了多少欺辱。数年前先父病故,几个兄弟分了家业,用一点薄产将小人母女逐出。先父本不疼爱小人,他过世时小人又年幼,并未定下亲事。小人母女无计可想,只得进京来寻姨丈姨母。谁知姨母早已不知去向,母亲亦染了时疫,辞世时告诉小人,‘你也是诗礼人家的女儿,千万不可自轻自贱,还是回去罢,总是一父同体的兄弟,应该还是会有你一碗饭吃’。小人想此事已断难回头,便在京中寻到一远亲,冒他养女之名入宫,乞一衣一食而已。”

她诉说至此处,已哽咽不能成声,却仍然狠狠咬着嘴唇,忍得双目通红不肯垂泪。定权默望着她,冷冷问道:“且不论这话的真伪,你母亲说得不错,本有一父同体的兄弟,你为何不回去投靠他们?”

阿宝摇头道:“虽言手足,不及陌路。小人愚钝,所以心存这点傻念头,虽说皆是为臧为获

,却不想做了自家人的。”

定权轻轻一笑道:“是吗?”

阿宝偏过脸去,半晌方点点头。定权无语,向上拽了拽寝衣,见她仍在垂首忍泪,并没有起身相帮的意思,哼一声道:“要哭就哭罢。”

阿宝低声道:“小人不敢驾前放肆。”

定权道:“我问话,你只知道点头摇头,就不算放肆?”

见她无言以对,又问道,“你这名字是谁取给你的?”

阿宝一愣,答道:“是小人母亲。”

定权点点头,也不再多问,转而吩咐道:“你去看看周循可在外头。”

阿宝依言索人,周循旋即入阁,见定权精神尚好,自然大喜,忙吩咐宫人去预备清淡饮食。定权摇头道:“我想吃酪。”

不知为何,语音中居然略带恳求的意味。他嗜凉嗜甜,众所周知,周循听到这话,却愣了片刻,眼中忽然流露出难禁的爱怜之意,半晌方低声答道:“殿下,这里是西苑,没有预备……”

又不忍断然拒绝,又道,“殿下想用,臣节后着人去置办便是。”

定权微微显出些失望的神情,却也并不强求,只道:“没有便罢了,我不吃了。”

说罢翻身向内,半日没有动静,想来已是又睡着了。

宫墙外爆竹喧天之声,更衬得苑内冷清,除夕夜也就这样悄然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