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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萧云志的身影(第1页)

“你——”

父亲怒不可遏厉声打断我。他的脸色涨红,举起一只手掌作势就要扇在我脸上,“你……怎么会这么想,你怎么可以这么想你萧叔叔!”

他缓缓放下高举的手,叹息着闭上双眼,脸上写尽了失望和伤感。

“爸……”

我赶紧起身下床找出纸巾,递给父亲擦眼泪,“难道是,萧叔叔他……”

父亲接过了纸巾,却没有去擦眼泪,任它肆意流淌。过了一会儿,他向我投来慈和的目光,可言语却透着难以掩饰的难过:“小东啊,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会这么看你萧叔叔——现在的年轻人思想是这么不可琢磨吗?唉,我真是老了,我们那一代人都老了!在那个年代,我们的心思都很单纯,心里纯净得就像那盘龙江的清流,澄彻见底……”

“爸,我——”

我惶恐,像是要声辩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父亲说得对,他们太纯了,纯得就像一捧清泉,入口甘冽沁人心脾——可我呢,我是个什么货色,我根本无法同他们那一代人做比较,我连想都不敢想。

“唉,孩子,我不是怪你,只是感到很心痛。你能了解我的感受么……也许,是我说得不清楚,让你误会了……不错,你猜到答案了——你的萧叔叔,他英勇牺牲了!

他是一个无愧于父母亲无愧于战友无愧于祖国的革命烈士。他,是个英雄!”

父亲脸上忽然现出无比向往的神色。他恍惚着,模糊的泪眼中仿佛突然出现了一个矫健挺拔的年轻身影,正笑着朝他一步步走来,越走越近……

父亲终于看清楚了——是云志!他激动得颤抖,他很想扑过去抱抱他,摸摸他依稀青春英俊的脸颊……

……呵呵,大哥,你还好吗?我一直很惦念你,还有嫂子,啊,对了,小东子他长大了吧……大哥,我们好久都没见面了,我真想和你好好说说话啊。你知道么,这些年我自己一个人,真是憋得慌!大哥,你啊,老了……呵呵,可我还是老样子,你一定会说我还像个孩子那么不长进吧……我真的很想你,也想我们的战友,他们现在都还好吗?嘿,当年跟着我的兵,现在也像我当年一样吧,带着兵,一拨又一拨新兵……大哥,我还忘不了那次战斗,我是牺牲了,可是我的兵都还活着,他们会成家立业,在和平的年代里继续为国家站好岗。

大哥,我好高兴,为祖国高兴,为我的父母亲高兴!我,还有无数牺牲的战友们,我们用自己的生命换来祖国的和平,换来咱们千家万户的安宁;我也好高兴,高兴看到祖国的强大,现在的国家已经今非昔比,我看到她的繁荣昌盛,看到我们的解放军战士们都能够平安的为祖国站好每一班岗,不再像我们当年那样,在烽火狼烟中消逝自己的青春和生命!但愿……永无战争;但愿祖国永远美丽,永远安宁!

大哥,你还好吗?请你千万别为我难过,我现在很快乐——只是,只是也很寂寞……我的静,童静她还好吗?唉,我真是想她啊……还记得被你撕碎的那封信么?我其实是在嘱咐她——我真的舍不得她啊——在信里,我要她好好活着。当她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就已经不在了。

她不该感到悲伤,他要快乐地活下去,找一个真心爱她的人,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生很多很可爱的孩子,每天围绕在她身边……

我唯一对不起的,就是她啊!大哥,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早就拒绝她呢?像我这样的人,似乎注定不会成为一个合格的丈夫。我是一个军人,我的天地是保卫祖国的战场……是我亲手毁掉了她的幸福!

……大哥,静,她还好吗,如果她不好——你也应该看过那封被我重新粘好的信了——请你再劝劝她吧,让她千万不要苦了自己,她一定要幸福的!她……她可真是个好姑娘……

……

“云志,云志啊……童静她……你听我说,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啊——”

父亲冲着大海的方向嚎啕大哭,他的悲鸣在空气中久久回响。他猛捶自己的胸膛,拼命撕扯自己的衣领,痛苦万状,难以自制。

“云志!不,你不要走……你在哪儿啊?云志,你回来啊!我要对你说,你有了孩子,是你和童静的孩子,你有了后代啊!我要告诉你这些,你不能不听……你回来,云志——”

父亲失控挣扎着站起,疯狂哭喊着狂奔到窗外的观景平台上,挥舞着双臂,仿佛拼命追逐着什么。

我呆了一下,跌跌撞撞地跟着跑出去护住父亲。待我把他稳在怀里,慢慢将他搀扶起来,才听到父亲缓缓平复过来的喃喃自语。

……

父亲在后方军区总医院度过了整个炎炎夏日。

“这天气真热得要命,也不知家里小东起痱子没有……”

刚刚午睡醒来的母亲走去拧了一把毛巾,回来替父亲擦净头脸和身上的汗渍。

“呵,这点儿热算什么。你啊,要是去过我们阵地,住过我们的猫耳洞,就知道什么是人间炼狱了——那才真叫湿热得要命!现在正是阵地上最酷热难当的时候。”

父亲用他一贯豪迈的语气对母亲做着爱国主义国防主题教育。

“好了好了,你这话啊,我耳朵都快听出老茧了,都说了八百六十遍了……唉,也不知云志现在怎么样了,部队不许家属去探视,要不我早就陪童静看他去了——哎,我说,你们怎么会一直都没有联系呢?”

母亲低头忙碌着,忽然想起了什么,狐疑地抬起头瞧了眼父亲。

父亲的脸色说变就变,一听这话就忽的晴天转多云,刚刚提起的兴头儿一下子全部沉了下去,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母亲吓得没敢出声,她暗自揣测,埋头继续替父亲擦着身子。

沉寂了半晌,母亲终于耐不住性子,偷眼瞧了瞧父亲的神色,然后试探着说道:“唉,你们部队可真是把什么消息都守的严严实实,你这病要不是因为战区医院治不了给转了过来,我怕是连你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呢……”

说完这句,母亲又担心地瞄了一眼父亲的脸,见他没多大动静,便接着道:“……上个月我和童静还聊过这事呢,你们部队真拿我们家属不当人……”

“够了!”

父亲咆哮着打断母亲,不让她再说下去,“你一个女人家,一个家属,老打听部队的事干什么,一天到晚瞎嚼什么老婆舌!”

父亲愤愤地吼道,与其说他是在泄着愤怒,不如说他是在用表面的愤怒极力掩饰内心的痛苦、焦躁和不安。

这一切都没能逃过母亲那双聪慧的眼睛。她好像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停下手上的动作,垂着头愕然呆立许久。忽然,她打了一个激灵,悄悄抬眼瞧了瞧父亲,见他仍然毫无觉察地看向窗外,便又低下头,也竭力掩饰着什么似的重新替父亲擦洗身体。可是这次,她已经心不在焉,双眼直,一遍遍擦着父亲身体的同一个位置,眼见将那块皮肤擦得通红。

然而,父亲也同样心神不宁,母亲那刮沙一般的动作仿佛已经不能对他身体的痛感神经产生一丁点刺激了。

就这样,夫妻二人各自怀着心事,病房中骤然冷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