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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舉人心裡有些不自在,瞪了那婆子一眼,移步進了北房。沈理的視線卻在王媽媽與柳芽身上轉了兩圈,方跟著眾人進了屋子。
小小的兩間屋,並不像其他大屋那樣寬敞,不到九尺進深,中間由一個鏤空百寶格隔著,分了里外間。外間一個圓桌,幾把方凳,並無其他擺設,百寶格上也只有一個缺了角的石頭擺件,灰撲撲的。不僅看著寒酸冷清,而且這屋子連個炭盆都沒有,很是陰冷。
到底是嫡子,沈舉人這幾日也曾問過,只是料理喪事實在繁忙,又有老安人安排人照看,他還是頭一回進這院子。
如今看著,他自己也有些心虛,不禁有些埋怨老安人。這些日子,四房沒了主母,老安人與鄭氏便將家務都接了過去,里里外外都很是妥當,怎麼沈瑞這裡就出了紕漏?莫非是鄭氏有不好的心思,蠱惑了老安人?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冤枉了人,鄭氏性情柔弱,並不愛生事,而憑著老安人對孫子的寵溺,孫子身邊的事從不假手於人,就是鄭氏壞心也使不上力。
沈理看著這冷冷清清的屋子,不由打了個冷顫。雖說經過昨天的事,早就想著沈瑞處境艱難,之前用話擠兌沈舉人,也不過是怕沈舉人阻攔不讓見沈瑞,想要眼見為實,並沒有真的疑心沈舉人會狠心害了自己的嫡子,可如今卻是拿不準。
裡屋終於有了動靜,沈舉人怕裡面再有什麼不妥當,不敢再帶人進去,皺眉喝道:「小畜生,長輩們來看你,還不快滾出來!」
裡屋的沈瑞,摸著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從被子裡出來,身上竟然是不著寸縷。他方才強硬地將王媽媽與柳芽攆出去,正是為了脫衣裳。要是留著王媽媽,要是攔著,也沒時間拉扯。
明教正是禮教大盛的時代,沈瑞哪裡肯讓自己背一個「不知禮」的名聲。生母孝期不著孝衣不說,還穿著絲綢錦緞。只要穿著那身衣服,走到族人面前,他就說不清。過後再怎麼解釋,他穿著絲緞衣服的畫面也印在族人心中留下芥蒂。
若是在後世,一個九歲的孩童,就算行為有差錯,大家也只會認為是大人沒教導後,孩童本身無罪。擱在眼下,九歲實不算小,有早慧的孩子,十來歲參加童子試的不乏其人。
所以他想著在族親面前露面時,便沒打算穿這身衣服。昨日安排柳芽散話,正是為了引得族親過問。眼下這般,族親們能過來自然是好;若是族親們不過來,他已經做好披著幔帳去靈前的打算。
裡屋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外間眾人都望向裡屋門口,不由睜大了眼睛。
沈瑞,就這樣出現在眾族親面前。到底不是真的九歲孩童,早已生羞恥心,沈瑞的胳膊垂前,將「小沈瑞」遮著嚴實,並未寫了春光。
可即便是這樣,這赤身裸體的,端是有辱斯文。
沈舉人脖子上青筋蹦起,怒斥道:「作甚鬼樣子,成何體統!」
沈瑞顫顫悠悠,扶著百寶格,很是吃力地走了出來。這倒不是作偽,餓了三日,昨晚又熬了一夜,方才又快走幾步,他眼前一陣一陣發花。
走了沒兩步,他便雙腿發軟,就勢對著沈舉人雙膝跪倒,滿臉羞慚地低下頭,雙手扶地,只是並不做辯白,豆大的淚滴,簌簌落下,膝前地面沒一會就濕了一片。
這是真傷心了,卻不是為了這狗屁沈舉人的慢待,而是想到與前世親人生離死別,再無相見之日,即便內心裡是個爺們,也不禁淚如泉湧。
雖沒有半點聲音,可看著這赤裸裸、一絲不掛跪在眾人面前的孩童,眾人生出不取笑之意,反而忍不住心裡跟著泛酸,沈理更是紅了眼眶。
之前見過沈瑞的,想著那白白嫩嫩趾高氣揚的驕氣模樣,對比現下的憔悴怯怯,望向沈舉人的目光儘是不善。沈瑞屁股上的傷痕還罷了,暫時還沒有被人看見,可半拉胳膊上的青紫淤痕,也分外觸目驚心。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瞧出這孩子眼下如此孱弱,絕非是一個「病」字能解釋得通過的。
四房這是作甚孽,孫氏剛死幾日,就這樣磋磨她的兒子?
同沈瑞不相熟的族親,想著之前的傳言,什麼四房嫡子頑劣任性、孫氏會做人可不會教子之類的,再看眼前這孩子行止是奇怪了些,只透著乖巧可憐,哪裡有半點任性頑劣的模樣,對於四房這行事也不禁生疑。
沈理已經看不下去,顧不得在長輩面前,脫下外袍上前蹲下,裹在那孩子身上,扶著其小小肩膀,恨聲道:「好瑞哥兒,有委屈儘管說,族中長輩都在,斷不會讓瑞哥兒受了委屈!」
沈瑞這才抬起頭,蒼白著小臉,睫毛顫抖著,含著眼淚,從眼前諸人面上一一掃過。沈瑞年歲還小,鮮少出門交際,即便年節祭祀時,見過不少族親,可對於孩子來說,印象都差不多。除了身邊的沈理,只有五房老太爺與宗房大老爺印象深刻。
沈理是對本主由衷喜愛,每次見到本主時都很親近。他又帶了狀元光環,在世人眼中是文曲星下凡,即便本主不愛讀書,可對於這位族兄也崇拜的很。
五老太爺家的宅子與四房相鄰,見的次數最多不說,每每見到沈瑞都是一番嚴厲說教,偏生輩分又高,使得本主犯怵。現下想想,這老爺子面上嚴厲,可忠言逆耳,卻是真心為沈瑞好的。
至於宗房大老爺,執掌族務多年,對於小小本主的本主來說,是了不得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