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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這裡是鮮少有人來的,路人就是經過也得故意繞開,據他們自己說,是為了不沾晦氣。誰不知道這裡頭住著個行將就木還生了重病的賀老太,指不定哪天就嘎嘣一下掛了。若是離得近,萬一不小心傳染了可如何是好。
但當這位賀老太當真一命嗚呼時,那破房子又像是突然高貴起來了,來來往往的人險些踏破門檻。小房子面積不大,也就這麼點地方能落腳,擠不下的只得站在屋外伸長脖頸往裡望,企圖探得點什麼隱秘天機。數不清的眼睛心照不宣地黏在了靈堂前站著的那個年輕男子身上。
他穿著素色白衣,視線低垂,一動不動地立在那裡,遠望過去像死寂的枯木。周邊人來人往,哭喧不絕於耳,傳到他這裡卻像隔了層屏障。
這種時候,事件的知情人就顯得十分受歡迎了。
「誒,是他吧?」有人壓低聲音,似乎說著什麼秘聞。
「聽說賠了一百萬呢,真是天降大運,夠他用一輩子了。」
有來的人不懂行情:「撞死了人得受刑吧,一百萬就解決啦?」
「嚯,你懂什麼!」說話的人用鼻孔看人,「那可是大城市裡來的公子爺,他娘是個三線明星,電視機里才能看到的,他爹是江景集團的老總,那擺平個酒駕還不是輕而易舉!」
「不是說告到上面去了嗎……」
「哎呦——你看他那窮得叮噹響的樣子哪請得起律師,好不容易磕破頭找到一個又被人家收買了,最後死皮賴臉要來這一百萬,你說是不是撞了大運了!」
那個來的立刻連連點頭:「這麼說我倒懂了,剛開始我還奇怪他圖什麼,又不是親生的,老太婆撿過來養了幾年就一副二十四孝好孫子的模樣,原來是想訛這一百萬啊!」
「嗐,反正那老太婆也沒幾年了,死之前總算做了件好事,哎,你說我第一次找他借多少錢合適啊?」
……
他們的竊竊私語賀雲完全沒注意,準確來說,自從接到那個電話後,他的雙耳就像被泥巴糊住了似的,聽不到外界的一點聲音。
靈堂正中央掛著一張黑白相片,照片上的老人滿頭銀髮,板著臉嚴肅兇惡。只有看仔細了,才能從視線深處望見那一點淡到可以忽略不計的笑意。
時光被永遠定格在了這一刻。
然後她死了,死在七天前的晚上。
噴著紅漆的奔馳張揚地從馬路馳過,車內的貴公子摟著懷中的女孩哈哈大笑。砰一聲悶響,那個老太太就被嵌進了四四方方的小相框,而那帶著血與恨的一百萬,則沉沉地壓在了他背脊。
潼家村的所有人都羨慕他,羨慕這筆飛來橫財,他們面上哭著,心裡頭卻笑著。
賀雲低下頭,望向那個簡單卻不殘破的棺材,卻再也沒法看見奶奶的臉。他沒錢,所有錢都用來打官司了,這副棺材是他自己做的。山里沒什麼好木頭,他從太陽升起爬到太陽落下,空著肚子硬生生用斧子砍斷了一棵樹,又來來回回搬了三趟,熬了五天才將它打出來。
至於那一百萬,他嫌噁心,怕奶奶在九泉下都不瞑目。
他是在十八年前被撿回來的。
那是個隆冬,潼家村附近的惆河冷得刺骨卻還沒結冰,賀老太在洗衣時望見了隨波搖晃的木盆與哇哇大哭的孩童。她一把扔下衣服,不顧零下的冰水溫度,撲通一下跳進去將人撈了上來。
從此無名無姓的流浪者有了家人,有了姓名。賀老太沒讀過書,也沒什麼文化,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但每回她隔著木窗曬太陽時,總會望見天上飄來飄去的一團團像棉絮一樣的東西,別人告訴她那叫「雲」。
她覺得雲是個好東西,飛得夠高,也夠自由,於是便咧著沒牙的嘴,給人取名賀雲。
潼家村的人都說,賀老太是個脾氣古怪的怪人,不愛和人說話,一輩子都沒結婚,總是躲在自己那個老舊的房屋裡,見到人就砰地把門關上。但這回不知發什麼神經,竟撿了個人家不要的小孩回家,當成眼珠子疼,比親孫子還親。
因為身世原因,附近的小孩總是喜歡朝他丟小石子,大聲嘲笑他「沒爹娘沒爹娘」。這個時候,賀老太總會拄著拐杖,板著臉大聲讓他們走開。
爹娘不要賀雲,賀老太也沒讓他變成。
她會眯著老花眼在深夜為人縫補衣服,低低唱著童謠哄孩子睡覺,佝僂著背撿廢品換來一冊冊二手課本,緊緊拉著賀雲的手讓他好好讀書。
她有肺癆,很多個晚上總是徹夜徹夜地咳,賀雲就給她擦流下的涎水,一邊哭一邊說:「奶奶我不讀書了,我打工去給你掙錢看病好不好?」
每當這時,賀老太總會沉下臉,怒聲呵斥他別瞎說。
「奶奶老了,不中用了,你的路還長著呢。」賀老太摸著賀雲手背,「我們云云啊,以後是要做狀元的。」
賀老太不知道狀元是什麼意思,只知道這是很厲害的東西,既然是很厲害的東西,那她必然要祝福她家云云的。
後來賀雲如願考上了城裡最好的大學,賀老太喜不自勝。平日她總是怕自己的肺癆傳染他人,所以常年躲在屋內。直到這回,她在賀雲的勸說下,才總算答應站在外頭遠遠看一眼。
她沒讓賀雲來接,她的孩子現在是讀大學的人了,是不能過了病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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