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花与剑(第6页)
这就是他的真章。
余飞翻来覆去,终于像一条死鱼一样重重摔在了地板上,“啪”
的一声。
她索性坐在了地板上。
过了一会儿,她感到有人不疾不徐地走上阁楼,坐在了她对面。
那个巨大的、圆球一样的白纱落地灯亮了起来,像是阁楼中升起了一个月亮。
余飞掀起眼皮,说:“你要来安慰我吗?”
白翡丽说:“你觉得我会说什么?”
余飞说:“你大概会说,输了也不要紧,我已经得到很多了;我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很多机会。”
白翡丽垂下眉眼,笑笑道:“你又猜错了,我是来告诉你,你一定要赢。”
余飞闷声说:“我怎么赢厉少言?他已经做到了同辈人中的最好,我根本没有办法超越。”
白翡丽向后靠在栏杆上,说:
“小时候我妈妈大概是觉得我有艺术天赋,让我学了很多东西,声乐,舞蹈,粤剧,到北京之后,这些东西我也没有落下。后来进二次元,我也把它们当做一种艺术来看。
“我一直觉得艺术是‘神’的世界。和‘人’的世界最大的一个区别就是,它没有边界。”
余飞若有所思,白翡丽继续说道:
“后来我
爸爸送我去庆应念经济——其实也是我自己想去的——因为我想学更多关于‘人’的世界的东西。那时候学博弈论,有一个词,叫‘零和博弈’,就是说人与人之间竞争,有一方获益,必然有另一方损失。
“人类社会时常如此,因为有边界,就意味着资源有限。但艺术不是这样的,艺术是创造,是百花齐放,是无边无垠。”
余飞怔了一下,说:“你是想说,我没有必要演得比厉少言的伍子胥‘更好’,我只需要演出一个不一样的伍子胥,是么?”
白翡丽低眉微笑,点点头说:“你是余飞啊,不是厉少言,更不是伍子胥。”
导演对厉少言说:你就是伍子胥。
白翡丽对她说:你是余飞,你不是伍子胥。
不二大会上,那名导师对白翡丽说:不像不成戏,真像不成艺。
三句话,像三道利箭,次第击穿余飞的心脏。
她忽然明白,导演对厉少言说“你就是伍子胥”
究竟是什么意思——那是因为导演心中有一个伍子胥,厉少言完完满满地把导演心中的伍子胥给演了出来。
他演得太像了,太纯熟了,所以毫无破绽。
所以他“就是”
伍子胥,他的伍子胥中有他厉少言吗?有多少?
尚、单二老对她说:不破,不立。
破,就是破人的心中贼,破人心中的预期与成见。不破,哪来的耳目一新,哪来的新的可能性?
哪怕是她把这出戏演砸了,也值
得一破,值得她孤注一掷!
余飞的一双眼睛蓦地像是暗夜之中点着了火,亮闪闪地望向白翡丽:“我想通了!”
白翡丽走过去,把她打横抱了起来,拍拍她坐在地上凉飕飕的屁股说:“以后别坐地上了,会肚子疼。”
余飞想得远了一点点,脸上登时红了,好在这夜色中看不大分明。
白翡丽把她放在床上,给她掖好被子,凑在了她耳边。余飞以为他要说点什么甜丝丝的话,却听见他低声说:
“余飞余飞,自在放飞。”
*
余飞身上的气,彻底沉了下来。没有傲慢,没有兴奋,也没有欲求。双眸一抬,淡漠的,只是关照内心。
从上一折戏到《文昭关》,伍子胥父兄皆为楚平王所斩,他逃往吴国,却在昭关被楚平王的追兵所阻,幸而被隐士东皋公藏于家内后花园中。《文昭关》,说的便是伍子胥一连数日,无计可施,一夜之间急白须发的故事。
余飞换了白色素箭衣,外罩黑色绣龙马褂,头戴武生巾,腰悬一把宝剑。这一身行头黑白两色,极是沉郁素净。
余飞把眉和眼周描得更深更锐利了一些,用网巾勒带将眉眼吊得更高,愈发显得器宇轩昂,神气十足。她没有画印堂的红彩,为的是不破之前的誓言。她缓缓挂上黑三髯,仿佛一种隆重的仪式,佩上长须之后,她整个人的气质登时就变化了:身材挺拔修长,阔步转手威武有势,那
一副扮相,俊秀至极,清冷至极,风骨隽永,方正谨严,着实是一种雌雄难辨的美。
上场之前,她想起《史记·伍子胥列传》中的一句话:“吾日暮途远,吾故倒行而逆施之。”
当年伍子胥鞭尸楚平王,被指责残暴罔极,寡恩猜贼。
伍子胥说,我年事已高,好似在太阳落山时还要行很远的路,若不颠倒行走、违背天理,我哪里还来得及呢!
何其绝望而刚烈。
如今“倒行逆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