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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元澈看看燕灼华身后右侧站着的十七,又看看坐在一旁神游物外的舍千子,忽然微微一笑,走上前来缓缓道:“那日在普乐寺听大师给人观面相,观出一则帝王之相。还请大师给在下观上一观,不知是什么之相。若说得好,灵隐寺里在下少不得要点上一炷香。”
他的一炷香,可是真金白银的。
燕灼华咬住嘴唇,这宋元澈一而再、再而三得来招惹,着实可恶。她捏紧拳头,告诫自己不可冲动。
舍千子却是翻了个白眼,啧啧两声,嘿然笑道:“施主么……施主乃是鱼目之相。”
宋元澈微微一愣,“鱼目之相?”
相面学上,还有这样一相?
舍千子勾起小指剔着牙花子,用唯一完好的眼睛斜睨着宋元澈,一副嘲讽口吻,“鱼目混珠,不曾听说过?”
这话一出,那群学子里有胆大机灵的已经笑出声来。
宋元澈瞬间脸色涨红,却又迅速恢复平静,微笑道:“大师说笑了。”
外人看上去,倒也端得是好涵养。
先前笑的学子里便有出声打抱不平的,“兀那和尚,人家请你观面相,你观便观,不观便不观,何必出口伤人?”
舍千子却将脚上的草鞋脱下来,拍打着好似竹板,唱起歌来,却听他唱的是,“桃在露井上,李树在桃旁,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树木身相代,兄弟还相忘……”
他声音嘶哑干涩,这歌唱得着实让人受罪。
一旁的学子早已捂住耳朵,哭笑不得。丹珠儿却是斥责道:“小姐面前,你这和尚也敢脱鞋——真是不成体统!”
舍千子笑呵呵道个得罪,将草鞋重新穿好,最后又唱了一句,“古来史书上呵,知多少李代桃僵!”
旁人只当这邋遢和尚发疯,燕灼华与宋元澈这两人满腹心事,却都是听得怔住了。
☆、羞辱(上)
宋元澈原本见舍千子穿着邋遢,言行怪异,以为不过是江湖术士,歪打正着“救”
醒了燕灼华,也只有皇太后那样的无知妇人才会信以为真。待到在普乐寺,听到舍千子说十七有帝王之相,宋元澈几乎讥笑出声。帝王之相,倒也不算错得荒唐;只是看错了人。
此刻听了舍千子这一歌一叹,又想到自己与十七极为相似的相貌,宋元澈竟不由自主得心底一寒。恰在此时,疾风撞开配殿长窗,豆大的雨哗啦啦泼了半室;宋元澈原本嫌人多气杂,站在长窗旁边,这一下登时被浇了半身雨水。一时竟分不出是身上更凉,还是心里更凉。
随行的幕僚模样的人,其一便有相府大夫傅连年,他看着宋元澈半湿的样子,忙道:“公子,您的伤……”
另一个随从便要开包裹取衣物。
宋元澈眉心一皱,他这一路行来,右肩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见傅连年等人着急忙慌的样子,又看燕灼华身前那两名纤弱婢女却端凝不动;不禁觉得随从如此惊慌倒是丢人现眼。因此他沉声道:“这点风雨又算得了什么。”
傅连年不敢多话,称是退下。另一名随从却是从宋元澈十岁上就开始伺候他的,乃是宋相国亲自给儿子选的小厮,名叫喜旺。喜旺却是知道自己公子身子骨弱,平时锦衣玉食,稍有不留心,尚且是一场风寒;更何况是经受这样的风雨?喜旺不敢怠慢,虽然见宋元澈摆手,还是执意取了一件长衫给他披上了。
在门边站了一圈的学子们听了宋元澈这话,却对他高看一分。少年人,正是崇尚热血勇敢之时;况且宋元澈相貌俊美,仪态翩然,的确是一副浊世佳公子的做派,此刻慨然而对风雨,自有一番气派。
学子中有名善与人交好的便道:“世兄此言,倒真有大丈夫之气。”
此人中等身量,脸型瘦削,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只一双眼睛生得漆黑,笑起来眼尾还有些许纹路,透出几分可亲来。
他见宋元澈看过来,便上前几步,抱拳笑道:“在下秦翰然,此番与诸位同窗外出观景吟诗,不防为雨所困,倒与世兄避在一处了。”
他也不管宋元澈什么年纪,又是什么身份,张口便喊“世兄”
,亲热得好似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一般,倒是叫人不好推拒。
宋元澈出身清贵,这些年来想跟他攀交情的人也见的多了,见秦翰然等人情状,料得不过是准备参加今年秋闱的学生;若是在大都,这等学生想见他,不知要透过多少门路。只是眼下众人都避雨在这寺庙之中,他又不愿自表身份,因此便只矜持一笑,淡淡道:“原来是圣人门生,倒是失敬。”
秦翰然见他虽然口中说“失敬”
,神色却是淡淡的,知道此人并不把普通读书人看在眼里,倒是心中更吃一惊。
虽然宋元澈与燕灼华都刻意隐藏了身份,然而所乘马车,所穿衣裳,所用仆从,举手投足之间无不彰显了两人非富即贵的出身。秦翰然既然起了结交之心,又怎么会因为这一点冷淡便打了退堂鼓。他此刻竟是“见猎心喜”
,既然贵人不愿表露身份,那这番结交上了,可就是“相识于微”
,就算以后说起来,也不是他攀附富贵了。
秦翰然便只做不知,仍是笑道:“在下才疏学浅,这圣人门生这称号只怕此时受之有愧——待到明年春闱,若果能取中,再称圣人门生也不迟。”
宋元澈倒微微讶异了一下,他见这些学子不过十七八岁年纪,想来该是还未参加乡试;孰料秦翰然这番话,显然是说他们已经于两年前便通过了乡试,等到明年参加春闱,如果中了,就是进士及第了。要知道这于宋元澈看来不过寻常的进士,普通人有的考了一辈子也不曾取中。如此看来,这些学生倒也算是少年英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