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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野花满坡(第1页)

宋明问华铮,找这里建筑队有什么事。

华铮说,这是个秘密,不能告诉你。

话是这样说,扛不住宋明软磨硬泡,华铮还是告诉了宋明。

说起这事也多少和你有关呢。华铮说,宋红香,你们老本家,还认识吧?她出了一些事,无法再生育了,他家里人想要抱养一个男娃。听说这里的建筑队上有一对夫妻,有这个意思,所以让我来打听打听,提前给人家打个招呼。

华铮说的让宋明将信将疑。

建筑队正在这里建新校,他们就吃住在新校的工棚里。

吃过晚饭,华铮和宋明来到这里,工人们都依旧在扎堆打扑克侃大山。

华铮找到那对夫妻,男的正坐在灯下看书写字,女的刚洗涮完毕,坐在他身边打毛衣,说话带着浓重的川音。

华铮说明来意,她俩毫不避讳,那女的边翻飞着打着毛衣边淡淡地说,小喜两个数,大喜翻倍。

华铮说,只要大喜。

定金五百。女的说。

那要是你们提前完工走了怎么办?

你要担心你就别,没人逼你。女的冷冷地说。

男的开口了,说,兄弟,这不是卖白菜,谁会昧良心贪你那点碎银子?

好,一言为定。华铮第二天就把定金交给了她们。

慢慢的她们和宋明熟识了些,晚饭后那男的偶尔也到宋明屋里聊天。

有天,宋明正在房间躺着看书,他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宋明起身让他坐下,他赶忙拍了拍屁股,小心的坐了个椅沿。宋明说,别拘束,我这儿又不是什么大家院。他笑了笑,挪了挪身子,说,谢谢!干了一天活儿,满身灰,怕脏了你的椅子。

他摊开笔记本,让宋明看他写的词,如梦令蝶恋花临江仙踏歌词什么的,有模有样的。他耐心细致地给宋明一一讲,讲到妙处就激动地站起来来回走动着,有时像教授一样狡黠地给宋明提出一个小问题,看宋明答不上来时,他就非常热心大度地给他前五百年后五百年的说上半篓子。他黝黑的翘着皮渣的粗糙的脸庞上洋溢着自豪的幸福的光芒,好像一位刚刚打了一场大胜仗的将军在给人讲述他光辉的战功。

有的字宋明都不认识,他也并不能完全欣赏和领会其中的高妙之处,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单单是一双灌满泥浆松树皮一样粗糙不堪的手能写出如此秾艳华藻清丽缜密精妙秀雅的词来,就足以让宋明震撼。他说,兄弟,太佩服你了。天天在建筑队做工,还能写出这么美的词,称你伟大都不过分。我也喜欢词和赋,但我只会看,要让我写那是把杀威棒抡断也是写不出的。

人,就怕在那个时刻觉得他也是位了不起的人物,有了一种站在世界之巅万众瞩目的感觉。

他们聊了半夜,他依旧很兴奋,说好久没有给人说这么多话了。又聊起他的家乡,说那年那场洪灾真大,断断续续连下了一个多月,大官都去了,但他的家乡还是被泥石流淹埋了。当时,他在县城上高中,等他翻山越岭赶回家时,他熟悉的那个小山村已找不见了,人们正在泥石流过后的村庄附近艰难的挖掘,清理出一具具尸体。一周过去,挖上来的尸体都已高度腐烂面目全非,他怎么也分辨不出他的亲爹亲娘亲兄弟,最后全村都集中在一个山坡上入土建碑。他一直想着,说不定他的爹妈那夜正好在外没在家呢。他老爹爱打麻将,说不定钻在那个朋友家打通宵呢。说不定自已什么时候偶然,对,应该用蓦然回,现她们就在他身后不远处看着他呢,但这样妄想的奇迹到现在也没有生。

过年上坟时,现全村总共只剩下11个人,都是在外上学或打工的。我们的村庄,半年时间,又一次成了那个县志上讲的那样什么榛榛莽莽如天地初辟。人马高的野花荒草满坡,野鸡山雀扑棱棱乱飞。我对象那时也在一个学校上初中,她家也只剩下她一人。那时我正上高三,她上初三,为了寻找家人,处理后事,我俩都中间停了几个月没能去上课,结果都没能考上理想的学校,我俩就一块出来打工了。

第一次在外省一个工地干活,干了近一年,结果工头跑了,一分钱也没要到。她又临产住了院,实在缴不了住院费,只得送人缴了费。

反正我们连奶粉钱也没有,跟着我们也是受罪,寻个有钱的好人家比跟着我俩强。后来,我俩又换了几次工地,都没能赚到多少钱,我们又不小心,临产坐院时我们只有几百块钱,只撑了两天就光了,孩子生了,又拖欠了医疗费,医院不让出院,无奈也只能那样了。

我上学时好写作,语文老师说,要是他儿子能写出我那样的文章,他宁愿叫他儿子爹。

他说到这里,他那黝黑的略显苍老的与年龄不相称的脸上不无得意的一笑,像一只流萤飞过,世界又陷入无边的黑夜。

他边打工边读了很多书,写了很多文章,也试图投稿,但至今还没成功过。

他写的大多是思念家乡的诗词,充满了温情与悲情。

他对象叫小荣,来催他去睡觉,他说,别费劲了你,你先去睡吧,让我说个痛快。小荣说,一屋子男人,就我一个女人,你放心呀你?他说,人越多越安全,他们无非偷瞄着你打个手q,没屁事儿。睡你的吧。小荣又羞又恼的一跺脚,放你的狗屁!这也是个男人说的话?有种你今夜就别回来睡!扭头走了。

不回就不回,离了你还活不成了?他赌气的说。

宋明劝他回去吧,别惹妹子生气。他说,娘们儿都这样。知音难觅,今夜哥与你喝几杯,聊个痛快。

他出去拎了提啤酒,一包花生豆,他们边喝边聊,不觉到了后半夜,他俩都有点醉意,他斜躺在床上,继续聊他的故事。

他半眯着眼问宋明,做过没?宋明说,还没。他说,听说你有对象不是?宋明说,两码事。

他说,哥多了,幸亏都是肉做的,要是铁做的恐怕都磨没了,嘻嘻。但我最忘不了的还是那一回。本来他们已昏昏沉沉,但一提起这话题又来了兴致,宋明也不能免俗。

那年清明去祭祖,那片山坡上开满了野花,埋了人的土地真是贼肥贼肥。这片野花长得比周围的野花额外的丰茂,株密枝高花朵稠,花瓣都比别的厚实,叶子也油亮油亮的,好像一群肥头肥脑的TF。还有一片油菜花也开得特别浓艳,从来没见过那么浓艳的油菜花,我只能用浓艳来形容,你也可以称它们是二尺厚的黄金毯,或者花海什么的,其实除非你亲见,我打什么比喻都无法准确描绘出那片,或说那块,或那堆黄,一堆一堆的黄,就像我们那堆石灰,我也说不清,反正,就这个意思。

我到时,小荣已趴在地哭了。我也烧了纸,又给我爹点了根烟,插在石缝里,仿佛那里就是我爹那常胡子拉碴的嘴巴。我磕了三个头,绕坟头倒了一圈汤水。小荣还是止不住哭泣,我上前拉她,说别哭了,你就算哭死他们也都哭不活了。

不想没劝住,小荣反而一下伏在我肩上,放声大哭起来。本来我都没那么悲伤了,她这一哭把我也感染了,我也止不住抱着她嚎啕大哭起来。

说实在的,刚出事那时都没现在哭得痛。那时只知道没了爹娘没了家很伤心。经过这一两年才真正体验到没了爹娘没了家是怎样一种滋味。你时时感觉自己就是一个被遗弃的孤魂野鬼,还时不时被几百只吸血蝙蝠钻骨虫噬咬得求死不得求生不能。很多时候,我只得靠自虐一样不停干活来麻木自已。

终于能尽情的哭一场了,好像要把积满了一座水塘的痛苦泄洪一样流个干净。我俩也不知哭了多长时间,竟不觉过了中午,她瘫软在我怀里抽泣着,我不知怎么亲了她,她竟然一下搂紧我亲着不放,那不是一种亲切的亲,而是一种使了老劲的拼命的q,好像快饿死了孩子突然吮着了多汁的房,吮得连气都没得喘,好像一松口她就会从悬崖上坠下万丈深渊似的。我们越越疯狂,胡乱的着,她边边哭边流泪,我俩的衣服都被泪水浸透了。我们就在坟前的花丛中疯狂,边疯边哭,边哭边疯,直她浑身僵直,趴在我身上昏了过去。

午后的阳光照在山坡上,暖洋洋的,各种野花鲜艳得刺眼,我们就抱着睡了一会儿,醒来就又亲又疯。我们要让埋在这里的父母兄弟姐妹们看看,我们村绝不了户。我们要生一群孩子,几代以后我们村又是人丁兴旺鸡犬相闻的王家寨,大大小小的娃娃们哇哇地满街跑,老爹老娘们吧吧地满街找。

一直到月亮出来了,满天的星星,我俩都累得起不来了,就躺在地上,忍不住又疯,好像只有疯狂才能忘了痛苦,一停下来心里就说不上的失落还是什么的,反正很难受。

真是老天眷顾,可能当天就怀了。后来我们俩满怀希望的出来打工了。

当然,自已的骨肉连着心。我们有机会也千方百计去偷偷瞄一眼我们的孩子,嘿,不管怎么说,他们过得都很好,那人家对他们比对自已的亲孩子还亲。说真心的,比跟了我俩强多了。我们也想透了,趁年轻能多生几个就多生几个,养得起时我们就养,养不起时让别人家养。这也算为我们王家寨留了根播了种,对得起祖宗了。嘿嘿哈,咱也留种了,留种了,纯王家寨的种,嘿嘿哈……

宋明听不出他是哭还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