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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解衣(第1页)

钟秀娥对“阿静”

的印象不深不浅,人们对于和自己不是一个人种的人,分辨起来总是不那么的清楚。只因“阿静”

长得太好看,她才能将这张脸给记住了。

元峥低着头,失魂落魄。

他的身边是阿练等几个公孙府的丫环。阿练与女伴们叽叽喳喳“好啦,别不开心了,回去给你买果子吃。”

元峥是被她们给带出来的。

本来元峥留下只是权宜之计,他一心要跑路,与府里人也不深交,与阿练说话多些,但阿练与他差了好几岁,也是玩不到一起的。今天一同出行,是托了元峥这张脸的福。

在阿练和她的小伙伴里流传着一个消息,西市那里有一家胭脂铺,铺子的老板是个胡姬。传说曾是前朝某巨贾的爱妾,有着极妙的胭脂方子,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她就自己出来到西市开了这家铺子。

这老板极会做买卖,每日只卖限定数目的胭脂,来得晚了的都抢不到。人也是奇怪,越是这样,越爱买她家的货,阿练等人就是日常抢不到的,只好动点歪脑筋。老板因她自己是胡姬,年轻时吃了不少人在异乡的苦头,就立下一个规矩,每次会给胡女留一点货。

并且规定,一个人不许频繁过来代买,如果能骗得过她的眼睛,算你赢。有些胡商会入乡随俗,过年休息。有些人则就趁这时节好多赚些钱,各人习惯不一样。这家老板娘就是过年也要赚钱的,这几天铺子还开着。

阿练就把元峥给拐了来。

元峥与她一拍即合。

他之前陪两位师太打了三天的牌,有输有赢,师太们也不贪他的钱,只为一乐。三天过后,师太们就不打牌了,因他小输了一点点,两个师太很难得地勤快起来,说“拿了你的钱,就给你家里再念几卷经吧。”

知道这两位的习性,她们能动起来就让元峥很感动。又有点伤感,因为他计划的逃跑计划,开始了

师太们继续念经晒太阳,元峥也就闲了下来。他准备这两天先出府探路,探好了路,灯节好跑路。

按照习惯,元宵节会有三天的“灯火不禁”

,连着三天是没有宵禁的,这是许多人家奴婢逃亡的好日子。偷点主人家的金银细软,跟着外面的相好又或者强盗跑路。这个时候,街上人挨人,连真正被拐子拐卖的人口都很难寻回来,刻意想跑的就更容易了。

就在今天阿练找他来了,元峥不用自己找理由出府,也很愿意陪着阿练跑这一趟。

阿练出钱雇了车,与三、四个好友,带着元峥到了西市去。让元峥不要把头编起来,要散一散,简单扎一下就行,一定要突出她是个“胡女”

。西市里有些铺子休息了,不休息的人也不少,大部分胡商过节就是加班加点的卖货。

她们先带着元峥进了胭脂店,老板娘三十来岁,身材丰腴,眼角眉梢都会说话,眼睛一扫便知道她们来这是干什么来的。捏着元峥的脸仔仔细细看了好一阵儿,才说“你要照顾好自己啊”

阿练不乐意了“怎么说得像她受了气似的我们会照顾她的。”

元峥低声道“多谢。好些人都这么跟我说过了,有些事儿,是天意。我到现在,运气都还可以。”

老板笑了“好吧。你以后在主人家待不下去了,还想混口饭吃,就来找我。”

阿练怒道“你这人好没道理我们府里怎么会养不起一个人阿静就是主人带回来的,阿静,你说是不是不买了我们走”

老板只是摇头。

元峥出了门劝阿练“别生气啦,咱们去别的铺子看看,出来一趟生气,多不划算”

阿练这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一边念叨元峥“不许没良心,听到没有你要当了白眼狼,我薅光你的卷毛。”

元峥苦笑,他就是白眼狼,要跑的那种。嘴里依然劝阿练不要生气“咱们去旁的胡商的店里看看去吧,万一也有好货呢”

劝得阿练等人都同意。她们出来就是为了逛街买东西的,一劝就听。

元峥微微有些得意。

结果老天爷好像知道他是个坏人,不保佑他了,在西市转了一圈,元峥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虽然自幼吃过不少苦头,被元家人歧视,心里却未尝没有一点傲气与自得。元家不重视他,也不关心他的课业,但是自从父亲给他开蒙以来,他的学业从来都是同辈里最好的。他学东西总是很快,总能现别人现不了的问题。

从家乡到京城,这一路上千里,他以八岁的年纪现在是九岁了成功躲过了老砍头与州府官员李铭所派遣的家奴,略差一点的成年人都未必能办得到。他若对自己没有一点高于常人的评价,那才是奇怪。

如果父母安在,他的人生计划就是好好读书,争取做官,给爹娘扬眉吐气。这是一条天经地义的规划,他做起来也没有任何的难度。

可是一朝遭遇变故,这计划行不通了,他须得有新的规划,他的缺点也就暴露了出来。他生长在偏僻地方,再聪明也囿于见识,无法预测未来。从出逃到现在都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现在卡在了这一条上。

胡商,他找到了,他没有上来就问人家要不要伙计,而是先观察。听、看,听他们之间的称谓,看不同称谓之间的相处。

走过几家店里,心也凉了。

挨骂的大部分是伙计,而能够分担买卖、学到手艺的基本都是亲儿子或者女婿。元峥不怕吃苦,再苦,能比当年在元家被血脉相连的人刻薄苦么再累能比这一路孤身逃难累他怕的是苦过了也累过了,却得不到任何的收获。

就像在元家,如果元家虐待完了他,在他课业优秀的时候能够变得对他好一些,他也不会那么的恨那么个“家”

。恨到不愿意承认。

那是一种绝望,无论你做什么,都无法期待生改变,唯一改变的只有自己的年龄。

被父亲带出元家的时候,这种绝望被驱散过。父亲死后,被元家老仆找到,绝望的阴霾重新笼罩了他。逃亡虽苦,却有一种释放的感觉,奔逃,有奔头,只要不被抓到,心里就有一团火。

如果到商家也只是当个仆人无法出头,那还不如留在公孙府呢出逃是为了变得更好,不是为了将路越走越窄。可他在公孙家的身份是个丫鬟,当时想着只是暂时寄身公孙府,这性别的事情等他一跑,也就不是问题了。现在就算跑出来了,他也没有更好的去处。

无论是走是留,处处都是难题。

“走一步看一步”

,眼看就要走不下去了,元峥的脚步越来越沉重。他现在有点恨自己读过的书,恨自己居然还算聪明,能体悟到了一点点人生的无奈,却又对这狗日的现实无能为力。他觉得自己像被一条绳子捆住了,他想挣脱,却只能让绳子越来越紧的嵌到肉里。他想大声喊叫,叫醒这天,请祂开开眼,不要对自己这么的刻薄。

却一点声音也不出来。

最后心里只冒出一句话“佛不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