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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身葬父?

沈瑞看了看王守仁,又望向五宣。五宣不是王家家生子,是在幼年流落街頭時被王守仁祖父王倫老爺子遇到的……

第四十五章千里之行(五)

剛剛雖出了松江府地界,到了蘇州府嘉定縣,畢竟還在南直隸地區,百姓富庶,如今太平盛世,沒有天災人禍,這樣「賣身喪父」的戲碼還是難得一見,不少行人駐足圍觀。

五宣果然如沈瑞所想,見到這跪著小姑娘,頗為關注,不停地望向王守仁。

王守仁橫了他一眼,低聲同洪善禪師說了一句,兩人便移步上前。五宣拉著沈瑞的胳膊,趕緊跟上。

可王守仁並沒有帶著大家上前圍觀,而是拐進了馬路斜對面的茶樓。等大家臨窗而坐,透過開著的窗戶,剛好能將馬路對面的情形看的清清楚楚。

按照小說中常見的戲碼,這種「賣身舊父」的戲碼,如果跪著的是豆蔻少女,那定然會碰到老鴇或好色財主或惡少,然後就有充滿正義的高富帥出場,懲治惡人,救下小美人,然後就是「以身報恩」,麻雀飛枝頭的故事;跪著的若長滿青春痘的少年,那肯定先遇宿敵或者肥頭大耳地紈絝,被折辱一番,虐身、虐心,然後遇到慧眼識英雄的貴人,或者出門燒香的小姐,一包銀錢遞過來,開始豬腳升價模式;跪著的若小姑娘的話,多半就是女主文,遇到個心善的小姐買下,然後主僕相伴長大,而後境遇不同的兩個小姑娘相愛相殺。

只是眼前這小姑娘真的到了絕境,還有另有緣故?

倒不是沈瑞冷血,實是後世訊息發達,聽過太多騙局,看到稀奇的事腦子裡不由自主地就想這是不是真的。

沈瑞先看向草蓆下露出的一雙腳,上面是五分舊的布鞋,褲腳是已經褪色的粗布;再看那跪下的小姑娘,一身帶了補丁的衣裙,頭上繫著拇指粗的白布條。若是孝女身份,這身裝扮顯然不倫不類,按規制應該披麻戴孝。可對於一個落難到需要「賣身」的小姑娘來說,這樣情景似乎更加真實。她這么小年紀,要是真的收拾得妥妥噹噹,反而要引得人懷疑。不知小姑娘已經跪了多久,頭上汗津津的,看著搖搖欲墜,越發顯得孤苦可憐。

茶樓里眾人既已落座,五宣便喚了茶樓小二,要了茶水,又要了兩盤佐茶點心。

見沈瑞看著外頭出神,五宣拍了他一下:「都是做戲,莫要當真,只當熱鬧看,長長見識。」

沈瑞回過頭,看著五宣笑嘻嘻地模樣,有些意外:「這是假的?」

其實,他也察覺到有些不對勁,這小姑娘清瘦是清瘦,穿著也寒酸,可小臉收拾得乾乾淨淨。雖紅著眼圈,臉上也是淚痕,可對於周圍人的探問,也是有問有答。如此乖巧懂事的小姑娘,引得圍觀的人紛紛憐惜。就算窮人孩子早當家,這小姑娘表現得也太懂事了些,不由得使人懷疑是不是被人提前教過。

五宣揚揚眉道:「自是假的,要是真的,不說旁人,就是周圍這幾個鋪子的老闆夥計也不會看著有人在這挺屍,早使人喚差役過來清理。」

沈瑞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沈瑞之前覺得的不對勁,也正在此處。不管這小姑娘是父死前是住在客棧,還是流落街頭,安身之地總不會是人來人往的大街上。這附近臨近城門,客棧茶樓酒店林立,有士人富賈所投宿的高級客棧,也有窮人落腳的大車店。

若是這小姑娘之父死在大車店,那早有店家出門去報案,即便是病死,也要仵作來驗過,開具證明,店家才脫得了干係。要不然不明不白在店裡死了客人,誰還敢再投宿;要是這小姑娘之父是重病時就被驅逐出來,那父女二人身邊的東西也太乾淨,行李呢?包裹呢?就算這些東西都典賣乾淨,那既是出門在外,路引呢?沒有路引,如何能出的遠門?那細究起來,這小姑娘即便不是本地人,也是百里之內人氏。

古人最是迷信,忌憚鬼神之事。要是這小姑娘真如她所說,隨父來嘉定投親不遇,父死無依無靠,早有人拿著苕把出來攆人。之所以任由她做戲,多半是曉得其底細,心有忌憚。

想到此處,沈瑞便低聲對五宣道:「既是假的,故意選在離城門進的地方,是要蒙外地人?那怎選了這麼個小丫頭做戲,要是選個年歲大的,『賣身銀子』不是也能高些?」

五宣不屑道:「這營生本就不是正道,多是一些市井混混做局騙幾個銀子花花,要是真跪了個妙齡小娘子,當地哪個老爺、少爺看上,別說身價銀難討,說不得因心裡膈應,還要收拾這些潑皮一頓。這就叫惡人自有惡人磨。」

沈瑞沉默了一會兒,道:「若是有人上當,會被騙了賣身銀子?還是被洗劫一空?」

五宣「哈哈」道:「遇到肥羊,誰會放過。即便不使人明搶,也會使扒手暗中綴著,誰叫這善心一發、財露白哩,不招賊才怪」

這話雖似乎有道理,後世也常用人編造可憐身世,利用旁人的善心欺詐,可沈瑞看了旁邊的王守仁一眼,總覺得他不會冷眼旁觀。

王守仁也望向馬路對面,察覺出沈瑞看他,笑道:「瑞哥兒可是覺得好人當有好報,這樣做了善事反而被失了財物恁不公道?」

沈瑞擰著眉頭,有些不知該如何回答,他又不是真正孩子,哪裡會天真地去琢磨公道不公道。他只是尋常人,有著後世人的自私本性,遇到這樣事不關己的事,不過是冷眼旁觀;他想要知道的,是王守仁會如何行事?他莫名地就覺得王守仁就見了這一齣戲,總會有個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