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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第1页)

  荀靖之回建业后,一直不愿意去考虑,他应该如何自己的姨母开口,说出自己的心愿。

  但他知道了,他必须开口。

  一个人如果不能亲自说出自己的心愿,那么不会有人替他去说,他的心愿就只能永远沉默下去。

  第五岐回了建业。建业太过狭窄逼仄。

  唯愿同退。

  贞和五年十月二十六日,长公主即皇帝位。

  在二十七日那天,荀靖之以外甥而不是臣子的身份,见到了自己的姨母。他和第五岐去了一趟宫城。他决定就在这一次,向自己的姨母祈求生于以后某一天中的一场离开。

  陛下在宫城的薰风殿中等待荀靖之和第五岐。薰风殿内温暖如春,宫监请荀靖之和第五岐入座。

  陛下说起为荀靖之分封的事情,荀靖之向自己的姨母请求往后驻守卢州或朔州,直到世间再无尸疫。陛下未曾回答,只问荀靖之是否还记得通觉寺中一日相谈:荀靖之说自己会做自己的姨母的刀剑。

  荀靖之答:刀剑虽好,握在手中却不免有割手之忧,他请求在为国尽忠之后,将所有权力奉还。消去所有锋刃,他只愿做一个不割手的外甥。

  陛下问荀靖之:为何不肯握住权势?锦衣华服、犬马歌舞,这本是他应得的东西。

  荀靖之答:孝宗讲逆水故事,逆水讲的是贪欲。权力有其用处,可是只要握住一丁点,它就会在人的手中出嗡鸣,拼命呼唤更多的权力。如有一丝贪婪,风雨将起而再起。

  贪,不得贪,一丝都不去贪。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金银灿烂,皆是身外之外,人到最后所有的,不过一具尸骸、一掊坟土。

  荀靖之会全部都放下,重新回到道门。

  陛下说:人将彰之靖之并提,然而她见八郎,往往想起孝宗。孝宗曾说,如果自家八郎想重新入道,他会为八郎在全天下修建道观——陛下也会这样做。

  陛下问荀靖之身侧的第五岐:道经曾说无用之用,一个无用的人可以离开朝堂,如果一位将军变得无用,那么他会是失去了什么呢——是手、是足,还是身体的其他地方。

  荀靖之自己回答姨母的提问时,没有觉出恐惧,可是听到姨母对第五岐的提问后,额上瞬间冒出了冷汗。

  麝以脐灾,狨为尾累,象因有齿卒遭其焚。陛下可以偏爱自己的外甥,但是不允许第五岐轻易想象全身而退。

  荀靖之想要替第五岐说话,第五岐悄悄拉了荀靖之一把。

  “陛下,”

第五岐离榻,向陛下恭敬行礼,平静地回道:“为国尽忠乃是臣子本分,至于死地,当义无反顾。”

  陛下站起来,向第五岐走了过来,示意宫监扶起第五岐,对他道:“阿岐,臣子伴君之侧,本该经常惶恐,你随你外祖,能恭谦谨慎,是国之良臣。你又有忠心,既良且忠——朕不可能忍心见国之忠良至于死地。你既然坐在八郎之侧,他说的话,大概也是你想说的话。八郎想离开,你未必不想。问你无用有用,是提醒你:你不比朕的外甥,你只是臣子。

  “如果你选择离开,即使你劳苦功高,也就再难回来了。朕不知道是否会有那么一天,你会后悔,你会转而憎恨朕的外甥,将他视为你一切不如意的开端。因此,退或不退,不要在此刻就轻易定下。往后即使后悔,也不能因此迁怒朋友。

  “如果你最终还是决定离开,那就留下一个匣子吧,在匣子里放一只当年的蝉蜕——离现在半年后、一年后、两年后,你何时想离开,朕都会应允。这是朕作为一个姨母,而不是一位帝王,对自己的外甥的成全,也是朕作为一个故人的朋友,对故人之子的成全。”

  第五岐叩谢恩。

  陛下转头看向自己的外甥,她远比荀靖之想象的更疼爱他。她怀念荀靖之的母亲、记得荀靖之独身来建业为她献《宝雨经》的忠诚。

  八郎以为,她和他舅舅不一样么?三哥偏爱八郎,她像三哥一般偏爱八郎。

  她道:“八郎,朕将封你为赵王,可做宁远大将军。赵地处在北方,常年安稳,宁远大将军可以出镇卢州,你在卢州感到疲惫,就回赵地,在赵地疲惫,可以离去。

  “许朝总会回到北方,到那一天,朕会替你舅舅做完他想做的事情,朕会带北亡人册回北方,为所有亡于异乡的许朝子民度亡。平城是许朝的旧都,平城太远,朕会像平城的代人一般,在东都洛阳修建祈福的佛像,在洛阳焚烧北亡人册。”

  陛下最后一次称“我”

,她道:“洛阳山下梵呗长响,诵经声震荡。山间开窟造像。佛家有磐石劫之说,在磐石劫到来之前,天地会记住我的思念。”

  荀靖之听陛下说完,难免觉得眼中热,在殿中向陛下谢恩。  陛下笑了一笑,又叹了一声,让宫人去抱小翁主和小县公来,对荀靖之说:“等一下抱抱你的外甥女、也抱抱你的侄子,你回建业还没好好看过他们两个呢。生死大事,贞和五年一年,众人离去,所幸荀家仍有新生子嗣,不至于过分落寞。婴儿不存机心,阿岐,朕与你母亲相识于襁褓之中,朕之视你,如视十指中一指——去年北伐以来,辛苦你了。”

  宫人请傅母抱来了泽晋的女儿和彰之的儿子。

  荀靖之抱了抱两个婴儿,陛下讲了一些荀靖之小时候的事情,又想起了第五岐的母亲、姑母。一殿之内,因有两个小孩子在,和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