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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這時節常有春雷,一陣夜雨過,天地間也能多?幾分清涼之氣。
只?可惜對出城的張家而言,這春雨可不算好信兒。
那日從醴泉別?院離開後,孟家的風光仿佛一根刺,狠狠扎進張子顯心中。
特別?當他從小楊氏口?中得知,胡婉娘不光未能與?程荀攀談一二,甚至整個?宴席都未現身,反倒掉進水中出了?丑,張子顯更是惱怒,當夜便?去惜春院掀了?桌子、大吵一頓。
胡婉娘病倒了?,張子顯無暇再與?她糾纏,只?能焦頭爛額地四處走動關係,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救張家於水火。
只?可惜不過十日,詔獄就傳來消息,張家老爺在獄中企圖畏罪自盡,被皂吏救下後便?坦了?白?,對收受賄賂、徇私舞弊等罪證供認不諱。
消息傳來,老夫人當即就中風癱過去了?。
張家老爺被判以絞刑,還未行刑,就病死在了?詔獄之中。張子顯來不及悲痛恐懼,官兵很快便?抵達府邸,查抄產業、清賣下人,當夜便?將?張家一干人等趕出了?大宅。
許是此前?流水般送出的人情起了?效,除卻張子顯被革了?官,其餘人等竟逃過一劫。可即便?如此,偌大一個?張家,仍就這麼七零八落地散了?。
宅子沒了?,錢財沒了?,從前?恩愛的妾室通房賣的賣、跑的跑。張子顯拖著病重的母親和勉強操持家中的胡婉娘艱難撐了?幾日,終於頹喪地承認,這京城,他是再也呆不下去了?。
拿著手中最後一點?從小楊氏手裡摳出來的銀子,張子顯帶著家中僅剩的幾人,一輛老舊的青帷馬車、一架快散了?架的牛車,就這麼搖搖晃晃出了?京城。
張家祖籍在嶺南,此去不知前?路如何,張子顯再也沒了?從前?的心氣兒。
可他又想,從前?張家在京城風光時,也沒少照料遠在嶺南的族中遠親,更別?提屬於他這一支的祖產,早該分回來了?!回了?嶺南,未必就要過苦日子,況且他也曾高中進士,又有何可懼?
他撐著最後一口?氣,下定決心,定要將?張家人都帶回嶺南過好日子。
而這「張家人」,自然不包括一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沒有任何娘家支撐的胡婉娘。
被抄家後,張子顯徹底撕下了?君子的面具,露出了?原本的面目。他白?日出門糾纏從前?在京中的同窗、同僚,盼著他們手頭散點?銀子;晚上回來,看著家中兩個?病秧子,不能對老母親撒氣,便?將?矛頭都對準了?胡婉娘,動輒挑刺、辱罵。
若不是陳婆子護著,恐怕張子顯的拳頭已經要落下來了?。
走到今日,再一次目睹身居之所被官府查抄,其中驚懼只?有胡婉娘自己明白?。她渾渾噩噩過了?這十幾日,對肉身所遭遇的種種都好似失了?知覺,已分不清何為虛實。
難得清醒的時刻,是陳婆子抱著她流淚,哭著求她,姑娘,逃吧。
可胡婉娘卻想,沒有錢財、沒有戶牒,逃又能逃去哪兒呢?
逃到哪兒,都不過行屍走肉罷了?。
天未亮馬車便?已啟程,走了?一整日,此時早已出了?京城地界。
張家帶的行李不多?,可算上他們三人,還有陳婆子和一個?從小跟在張子顯身邊的小廝,衣裳、吃食、路上用的器皿,滿滿當當塞了?一個?牛車不夠,馬車上也凌亂地堆著行李,將?本就狹窄的車廂擠得更加逼仄。
路難行,三人擠在馬車裡,張子顯坐在正?中,老夫人與?胡婉娘分坐兩側。
老夫人仍半癱著,口?歪眼斜,雙腿打直壓在胡婉娘身側,久病加之幾日未曾好生洗漱,熏得她頭暈噁心,卻不敢開口?抱怨。
一路上,在張子顯的斥責聲下,胡婉娘強撐著精神伺候老夫人。
餵水餵飯、更衣梳頭,就連便?溺都要胡婉娘伺候。這路上荒郊野嶺,她不敢違逆張子顯的吩咐,只?能仍由他使?喚。
可直到馬車頂傳來一陣密集的雨聲,她再也坐不住了?。
車廂擁擠,小廝坐在車前?趕車,而陳婆子則一人坐在沒有頂棚的牛車上。陳婆子早已不年輕了?,比起老夫人也小不了?幾歲,又怎抵得住這一場雨?
雨聲漸大,拉車的黃牛忍不住在車外嗚咽,思及此,胡婉娘忐忑開口?道:「能不能,讓陳媽媽進來坐會兒?」
張子顯正?閉眼小憩,聞言不耐地嘖了?一聲,胡婉娘聲音猛地一收,可猶豫再三,又小聲問道:「或者,找個?亭台休息會兒也好……」
話?音落,馬車猛地顛簸一下,胡婉娘沒坐穩,手下意識一抓,沒想到竟拉住了?老夫人的腿,硬生生將?她拖下了?位子。
砰的一聲響,老夫人身子滑落在地,又碰到了?堆放在馬車裡的瓶瓶罐罐,車內一片狼藉。
小廝趕忙剎住車,胡婉娘也心知不好,可暴怒的張子顯已然紅了?眼,不待將?老夫人扶起,竟反手將?胡婉娘推下了?馬車。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喪門星!」他嘴裡不清不楚地咒罵著,「一天到晚就念著個?下人,你便?與?下人住去吧!」
說罷,他猛地關上車門,只?留胡婉娘一人跌坐在濕泥地里。
小廝坐在車前?,不住扭頭朝她看了?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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