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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瓶春 奶油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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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翰林消磨了兩年光景,從編修晉為殿閣學士,正是外放的當口,恰趕上西南大亂。他婉拒了聖上與他的應天府知府,自薦往蜀地任監察使。本朝講究&1dquo;以文馭武”,監軍也上戰場,實指望掙得軍功,早日顯身揚名。

他終究晚了一步。

他愣了一愣,忽然彎了彎唇角,身子一仰,靠上了屏風。春潮才歇的眸子仿佛一泓暖水,漾出一點淡泊的笑花。

月光如晝,透過窗稜子流瀉在地上,照亮了地衣上的孔雀藍雙喜團花,流金仙鶴的一隻長腳,粉箋對聯上最底下的一個墨汁淋淋的字,也把她圓潤的肩頭映得雪白。

裴容廷眯了眯眼睛,輕輕撫了上去。這月色他似曾相識,也許是許多年前的了。許多年前的月色,許多年前的人,他做著許多年前的夢——他尋到了婉婉的身子,可與她的魂魄,竟仍只能在夢裡相逢。

他合上眼,嘆了口氣。才要去拿自己的青緞衣裳裹緊她,再睜開眼,雙臂間竟然已是空蕩蕩的。

白綾裡衣嚴嚴密密穿在他身上,青緞織金的袍角泛著一點微光。高深的堂屋,廣袤的夜色,團花地毯,仙鶴,粉箋,都晾在這茫然的寂寥的月光里。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裴容廷的心裡一個激盪,喊了一聲&1dquo;婉婉”,欺身往前一掙,卻猛得睜了眼。

再闖入視線的,是朦朦的天光,輕微刺著眼睛。他立即把手一擋,虛著眼睛看過去,隔著床帳,只見滿窗淡淡鴨蛋青天色,原來已經日頭東升。

果然是個南柯夢。

他坐在床上,徐徐吐出一口氣。胸膛仍起伏得厲害,他掐著太陽穴喘息了片刻。才叫了一聲&1dquo;來人”,簾外早已有個姑娘嬌脆地應了一聲是,隨即細微腳步聲響,床帳上漸漸顯出個搖柳枝兒似的纖細影子。

只那麼一眼,他便知是銀瓶,登時恍了恍神。

銀瓶開了口,拘謹地笑吟吟道:&1dquo;方才就聽大人叫了幾聲&1squo;碗’,想是大人昨兒吃了酒,所以口渴,夢裡也想喝水哩。奴才往茶房裡煎茶,不知大人的口味,只敢往裡點了紅棗和薑汁子,大人將就著吃一口罷?”

她哪裡知道此&1dquo;碗”非彼&1dquo;婉”,只是那嬌柔的小嗓子,又要把他拽回那無邊春色的夢裡。銀瓶說著就要走過來,裴容廷身上正一塌糊塗,自是不能展露給她看見,因此合了合眼,語氣沉沉說了一句:&1dquo;你出去罷,叫他們進來。”

銀瓶愣了一愣,眨眨眼睛。她一大早上起來,想起昨晚丟人現眼,又把裴大人逼得只能睡在外面,於是趁著他還未起身,忙洗手剔甲,煎茶剝果仁,趕著來討好他。然而看裴容廷這語氣&he11ip;&he11ip;似乎並不吃這一套。

她苦惱地嘆了口氣,也只得小心地應了一聲,端著茶盤,回身出了門。

第13章

八月里是江南汛期的尾巴,連日風又大,不好行船。

銀瓶聽裴容廷提起,他們是要走水路北上,因此只得在衙署里多耽擱了兩日。過了中秋,正趕上八月二十這天是縣太爺生日,雖說是&1dquo;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也遠沒到自家養戲子的程度,還是找白司馬借了一班小戲來唱堂會。

傍晚開宴,戲台就搭在水榭旁的廳上。

還不到未時,縣太爺的一個柳姨娘來找銀瓶,拉了她一道往前頭看戲子上妝。

水榭對面的一座朱漆小樓被用來做臨時的後台,銀瓶與她相伴走到二樓,只見四面窗槅敞開著,湘簾高卷,正對著外頭的夕陽落日、眾鳥歸林。許多小戲子擠在一處換衣裳,抹油彩,吊嗓子,調管簫;行頭箱子攤開著,龍袍官衣,朝珠鳳冠,散落得到處都是。

一派兵荒馬亂之下,更顯出西窗下有個打辮子的小旦,穿一身白綾襖,紅紗袴,安安靜靜坐在鏡前調胭脂。

銀瓶悄聲走了過去,在鏡子的空當里窺見小花旦嬌艷的容貌。

她還沒勾臉,尖尖的小瓜子面兒,朱口細牙,飛著一雙水靈靈吊梢眼。餘暉灑進來,那遲重的金色,照在旁人臉上是泥金,照在她臉上,不知怎的就成了流金,眼珠子一動不動的,也能有股子顧盼生輝的緊俏。

愛美之心人皆有,銀瓶也難免做一回登徒子,看美人看得住了腳。還在出神,忽然聽見柳姨娘笑道:&1dquo;銀姑娘你快瞧,那不是你們裴大人回來了!”銀瓶抬頭,見柳姨娘往窗外努嘴兒,忙走到窗邊望了出去,全沒注意那小花旦也轉過了頭來。

站得高,果然見裴容廷正打前頭迴廊走過。

聽說南越的軍隊編整結束,昨兒晚上也到了長江邊上落腳,等著潮汛結束好過江北上。他一早上就出去了,想是見同僚,這會子才回來。

那廊下栽著一片桂樹,樹葉是蒼蒼的翠,結著黃米粒似的桂花;而他穿了身天青官緞盤領袍,直柳柳的身個子,淡青的袍子上也點著微閃的織金。一陣風過,花葉搖曳,衣袂也翩翩,傍著天邊的流雲晚霞,真襯得人如玉樹一般。

廳上已經來了好些客人,一色兒的官袍玉帶,見了裴中書來,都不敢再坐,紛紛上前與他作揖叉手,裴容廷也從容還了禮,舊的未去的又來,好一通裹亂。他偶然抬頭一瞥,越過嘈雜的人潮,樹梢,落日,遠遠瞧見了樓上的銀瓶,與她四目相對,不自覺彎了彎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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