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第2页)
要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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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99
祝神的一生是由什么组成的?
是年幼时望香楼一间间不见天光的屋子里永无止尽的鞭打,汗液混合着血泪与灰尘流淌在每一处棍棒留下的伤口上,他拖着空瘪瘪的肚子洗干净身上的伤痕,推门进入一个个富丽堂皇的客房,在撕心裂肺或强颜欢笑的求饶声以及剧烈的疼痛中度过每一个夜晚。事了他大抵会被扔上一笔价值不菲的打赏,这笔钱无论如何落不到他头上。六七岁的他会老老实实捧着小费送到龟公房里,再一瘸一拐地趁着夜里无人走到井边,用细瘦的胳膊打起半桶冰冷的井水,就着月光清理痛到麻木的下半身。天快亮时他就偷偷溜进厨房,赔着笑脸请求后院起得最早的厨娘给他一个昨夜吃剩的馒头,有时运气好能得到两个或者一些糕点,接着他就狼吞虎咽地吃完再跑去柴房小睡一会儿€€€€他没有自己的房间,那么小的孩子不需要有房间,小猫小狗睡哪里他就睡哪里,养不死就行。
偶尔某个深秋的夜晚他站在井口看着自己的脸,也会有一瞬闪过轻生的念头,但也仅仅只是一瞬。
他不想死。
纵使活着有吃不完的苦,他也还是不想死。
在日复一日的反抗、挣扎与屈服中,他落了个遍体鳞伤的下场。祝神的倔脾气在那么小的年纪时就早有端倪€€€€无论打手龟公如何调教,他永远不肯安安分分地去服侍,总要被打得皮开肉绽、痛不欲生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走进客房,每一天都是如此。他身上的伤总是好了又烂、烂了又好,冬天好得慢一些,夏天烂得快一点。望香楼的姑娘瞧他可怜,会偷偷摸摸给他买药,等到她们现他身上的伤再也好不起来时,他就在某个清晨被一卷草席裹着扔到了城外。
他躺在乱葬岗里,不多时连草席也被人夺取。然后他浑身赤裸地望着天上纷纷扬扬的雪,以及远处那个倚在树下观察了他一夜的男人,在无尽的不甘中浑身溃烂着死去。
这是祝神的前世。
十一岁的春天他在丘墟迎来新生,伴随着祝神这个名字,还有世上两个声名显赫的法师。祝神从年幼走到年少,他的记忆一尘不染,拥有一副重新生长的健强身体与顽劣不堪的脾性,每天过得鸡飞蛋打无忧无虑,胸腔里跳动着的那颗心脏根植着他的叛逆,命中注定他要和这颗心脏真正的主人成为一生的冤家与仇敌。
祝神十六岁那年的某个夜晚,在沾洲四处流浪的贺兰破蜷缩在桥边,彼时的他像一颗流星短暂划过祝神的眼前,而后很快消失不见。随之而来是一场祝神与故人的偶遇,曾经在他六岁那年光顾过望香楼的一位公子撕开了戚长敛为祝神粉饰了七年的过去。从那之后祝神为了下山开始了无休地反抗,他被戚长敛不止一次地关禁闭、断食和抹去记忆,最终那段混乱的时光终结于凤辜的手中。
那个散着灰尘、仇恨与寂寞的气味的秋日,凤辜将戚长敛引到梓泽,暂时把人困在了冰川之上,然后他回到丘墟,打开祝神的房门,看到十七岁第一次被帝江锁捆住了脖子,坐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祝神。
凤辜神色平静,兴许是因为他早已看到了每个人的结局,他深交多年的挚友和他亲手养大的孩子,两个人都逃不过天谴的降临。
修成半神之身的凤辜在闭关时看到结局后心中并无太大的波澜,从多年前戚长敛不听劝阻忤逆天道救下这个孩子时他便知晓祝神已成他二人命中之劫。
最平静的人最疯魔,凤辜在戚长敛和祝神这一对反目成仇的师徒之间选择了第三条路€€€€逆天改命,对抗天谴,两个人他都要救。
那个黄昏,凤辜解开祝神脖子上的帝江锁,取走祝神心腔中那颗属于戚长敛的心脏,将自己的心换了进去,在给祝神浑身经脉上另一层封印时注入了自己的第一缕魂魄;随后他带着戚长敛的心,将第二缕魂魄封入念力真身,化作一条巨蟒,守着那颗心脏永远沉睡于梓泽之下,变作亘古不灭的盘龙钟;最后凤辜在冰川等了贺兰破数月,在贺兰破练出出神入化的刀法后将第三缕魂魄化入那柄卷刃的长刀,随贺兰破回到丘墟,将戚长敛的肉身封印了整整十二年。
十二年后,那个卯元329年的冬天,戚长敛用半身念力毁去凤辜的封印,也毁了凤辜那一缕魂,逃出丘墟,再度囚禁祝神,使祝神第二次沾染上裂吻草之瘾。
于是凤辜三缕神魂,一缕抵消戚长敛的罪业,一缕抵挡祝神的天谴,第三缕毁于一生挚友之手,自此精魂散尽,永世不得生。
这是祝神混乱的少年时代。
说回十七岁那年,祝神醒在丘墟的桃花树下,身边躺着一把莫名其妙的剑和一张交代他身世来历的字条。
祝神二度带着空白的记忆下山,遇见贺兰破,给对方取名小鱼,度过他生而为人的一生中最纯粹快乐的一段岁月。
十二年后戚长敛卷土重来,祝神陷入周而复始的堕落、痛苦与失忆,在彻底遗忘一切的时候,终于死于戚长敛的手下€€€€这个给了他新生又收回他性命的人。
一帘风月门前,他睡在贺兰破的怀里,手脚冰冷,身体僵硬,耳边是贺兰破沙哑而绝望的哭声,那声音悲怆无比,哀如啼血,足以使每一个听者闻之落泪。
祝神置身于无边的黑暗,听着贺兰破的哭喊,迫切地想要出声安慰,却寻求不到一个苏醒的渡口。
他心急如焚,茫然四顾间,远处忽然闪现出一点微光。
接着,那抹白光越来越近,眨眼之间移到祝神跟前,白光中逐渐显露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一切的声音都消失了。
祝神看见了凤辜。
“师父。”
祝神将凤辜来回看了看,直觉般地问道,“你怎么……就剩一缕魂了?”
凤辜并不回答,只是走到他眼前,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这时祝神觉自己好像回到了他十岁出头的少年时期,因为才刚复活,身体矮小孱弱,甚至还没来得及长到凤辜的胸膛,凤辜微微抬手就能摸到他的顶。
他心中生出一种久违的眷念与委屈,好像上次能这样伏在凤辜身前被纵容着胡闹,已是十数年前的事了。
凤辜牵起他的手,像十岁时牵着他走遍丘墟那座宅院中每一条回廊时那样,祝神亦步亦趋地跟着,仰头时眼中只有对方清逸出尘的背影,那年的他身无爱恨,未惹恩仇,什么也来不及不想,只想永远待在这个背影身边。
“师父,”
祝神同他走在看不见尽头的黑暗中,“我们要去哪?”
“去找祝双衣。”